太阳渐渐升到正中，又缓缓西斜。

孙彩瑛跟着科里其他的主治医师查房、下医嘱，术前谈话、签字准备，复查术后病人，换药，办理出院。

上行政班的医生准备下班了，值夜班的医生吃完饭，抱着一塑料箱的盒饭走进值班室。

“我们彩瑛啊，还没吃饭吧？来吃盒饭，饭堂专门给心外科留的。”

孙彩瑛道了谢，掀开泡沫保温箱的盖子，拿出最顶层的还带着热气的盒饭。

扭头看看时钟，已经六点多了。夏天日落晚，孙彩瑛都没感觉到已经这么晚了，算起来名井南进手术室已经10个小时了。

孙彩瑛忧心地问：“师兄，我师父他们什么时候能下手术台啊？”

“估计得夜里了，主动脉夹层嘛，十几个小时是正常的。”

郑主任下午就回门诊了，说明病人基本上救回来了，剩下的就是放支架了。

孙彩瑛不再担心手术风险，转而开始担心名井南的身体。毕竟站了一整天，滴米未进，顶多被护士喂几口葡萄糖，但又不能多喝，避免上厕所。

孙彩瑛捧着盒饭绕着名井南的桌子转圈，怕食物残渣把名井南的桌面弄脏，最后跑到纱夏那座位坐下了。

心里有事，胃口就不好，而且食堂的伙食，味道实在难以恭维。孙彩瑛简单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了。

把剩饭扔进垃圾箱，孙彩瑛伸手摸摸那箱摞得满满的盒饭，已经被空调吹得凉透了。

他们饿了一整天，又那么辛苦，下了手术台肯定想吃点好的补充体力。孙彩瑛想了想，揣上手机，准备去街对面的超市买些零食。

“师兄，我去趟超市，马上回来。”

“好的。”

半小时后，孙彩瑛提着沉甸甸一大袋零食回到科里。夜班医生看到超市最大号的购物袋，哎呦一声起身迎上去。“我们小彩瑛真是贴心小棉袄，买这么多零食孝敬师兄师姐，让我瞧瞧都有什么。”

“师兄你随便挑，我去手术室看看。”孙彩瑛感觉自己太焦躁了，上午还安慰家属，下午自己却等不下去了。

一迈进走廊，就看到纱夏有气无力地趴在护士站撒娇。“护士姐姐，我快饿死了，快投喂我呀。”

护士们答：“食堂留饭了啊，你快回去吃吧。”

纱夏扭来扭去，赖在那边不走。“食堂的饭多难吃啊，没有你们的零食好吃。”

护士们整天被她骚扰，进货的速度赶不上出货。“我们的零食昨晚被你吃光了，还没买新的呢。”

“我不信，你们肯定藏着什么好吃的，留着奖励勤劳工作的我。”纱夏扭得更厉害了。

光是看着她，孙彩瑛就羞臊得不行，不过另一方面也彻底放心了，毕竟她还有心情开玩笑，说明手术很成功。

在她的行为变得更加没眼看之前，孙彩瑛赶紧冲过去打断：“纱夏姐，我刚买了很多零食，你回值班室吃吧。”

“真的啊？小彩瑛真棒！为你打CALL！为你点赞！”纱夏挣扎着从咨询台上爬起来，扶住走廊里的栏杆，脚步虚浮地往回走，全身都散发着浓浓的“快来扶我”气息。

“等一会我送零食过来。”孙彩瑛抱歉地朝护士们笑笑，转身搀扶住腿脚不行的纱夏。“我师父呢？”

除去刻意表演的成分，纱夏确实累的够呛，腿都肿了一圈，膝盖是酸软的，蜷腿都疼。

她是一助，就累到这幅田地，那主刀的名井南会累成什么样？孙彩瑛无比揪心。

“她嫌邓恩熙缝合得难看，拆了线自己重新缝。我们南神真不是一般的强悍，站完十一个小时的手术后，还有心情和体力教人家缝合。”

纱夏口中的邓恩熙是心外科唯一的住院医师，刚进世宗院一年多，各方面的表现离名井南的要求差很远，时不时就要被批评教育——或者说，鞭打灵魂。

知道名井南很快就会出来，孙彩瑛安心了，也有心情闲聊了：“话说，为什么你叫我师父‘南神’啊？这是什么梗？”

纱夏虚弱地摆摆手。“说来话长，改日再聊。我快饿死了，先让我吃口东西。”

孙彩瑛扶着她坐下，纱夏低头在桌面上嗅了嗅，说：“怎么我桌上有股饭堂味？闻着就倒胃口。”

孙彩瑛抿着嘴不说话，把那个大号购物袋提过来。“纱夏姐你想吃什么，自己拿吧。”

“放这放这，我得好好挑挑。”纱夏随手拿出一瓶奶茶，拧开，咕咚咕咚喝掉半瓶补充糖分，然后才好以整暇地翻找。

孙彩瑛剥了粒奶糖含在嘴里，坐回名井南桌子那里，准备写新入院病人的病例。每写几行就抬头向门口望望，看名井南回来没有。

第十九次张望的时候，目光跟进来的人撞个满怀，孙彩瑛腾地站起身。“师父，你回来啦！”

她赶紧拉开椅子，让名井南坐下，迅速倒了杯温水放到她手边，然后去提购物袋，却遭到了强烈抵抗。

纱夏嚼着零食，口齿不清地说：“你师父不爱吃零食，放我这放我这。”

孙彩瑛不松手，边拽着袋子跟纱夏较劲，边扭头确认：“师父你不吃零食吗？我怕你不想吃食堂的菜，专门去买的，有好多种类呢，你不看一下吗？”

“哇孙彩瑛，你这就太区别对待了吧！我也算是你前师父啊，你怎么不专门为我买呢？”纱夏立刻表达不满。

“不是专门为你买的，也会被当做专门为你买的。”孙彩瑛据理力争。

“给我颗糖吧。”因为累着了，名井南的声音有些沙哑。

孙彩瑛美滋滋地捧了一大把送过去。“师父，你声音都哑了，我明天冲蜂蜜水给你喝吧。”

纱夏立即举手。“我也要喝蜂蜜水！”

孙彩瑛瞥她一眼。“知道知道，不会漏了你的。”

麻醉组、体外循环组、台上护士说笑着走过来拿盒饭，名井南没看到邓恩熙，便问：“邓医生呢？”

护士回答：“她直接回去了，不在这边吃。”

零食毕竟不顶饿，纱夏满足口舌之欲后，还是认命地去拿盒饭。闻言跟护士挤了挤眼，大家露出心知肚明的微笑。

邓恩熙在手术台上被批评了，不敢跟名井南一起吃饭，所以才夹着尾巴跑掉了。

孙彩瑛也帮名井南拿了份盒饭。“师父，饭菜都凉透了，我倒进微波炉碗，帮你加热下吧。”

“不用。”名井南伸手去接，孙彩瑛犹犹豫豫地给她了。

“吃凉的伤胃。”

“没事，吃惯了。”名井南掰开一次性筷子，淡然地吃了起来，仿佛已经重复了无数次这样的动作。

孙彩瑛把下巴搁在保温杯上，盯着名井南看，忍不住发花痴。

师父连吃饭的样子都很好看！

名井南被灼灼的目光盯得不太自在，停下筷子，擦擦嘴角，问：“你今天上行政班吧？已经八点了，可以回去了。”

名井南都没下班，自己却先溜了，不像话。孙彩瑛便问：“师父几点走？”

“我还要去夜间查房。”名井南淡淡地说。

孙彩瑛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如果自己留下来的话，就又要被考问了。早上她已经体验过了，够有压力了，她可不想一天内经历两次。

而且……她不想露怯，即使自己的水平在名井南眼里根本不够看，她也想表现得好一点，回答得能让名井南满意。

她不希望名井南觉得自己糟糕，那样自己会心碎的。

“那我先走了，师父明天见。”孙彩瑛说。

“明天别迟到。”名井南提醒。

“那我也先走了。”值夜班的医生出去查房了，麻醉组那些人拿了盒饭找别的地方吃去了，孙彩瑛一走，值班室就剩名井南和纱夏了。纱夏生怕跟名井南单独两处，立刻撂下筷子，也要走。

夏夜的风是温热的，两人走出世宗院，被暖烘烘的风一吹，身体里的疲惫解冻，如泉水般涌上来。

以前两人总是一起走到地铁站，分头坐不同的路线回家，这次纱夏却一屁股坐在公交站台的长椅上。

孙彩瑛奇怪地问：“纱夏姐今天坐公交吗？”

纱夏有气无力地摆手：“坐什么公交，我今天打车走，实在站不住了。”

孙彩瑛见她如此憔悴，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家。“纱夏姐，我送你回去吧。”

“别，你还怕我睡死过去，被拉到山沟里卖掉吗？”纱夏右手虚握，在空气中比划几下。“姐这技术，哪怕敌人是1米9的壮汉，一刀下去，绝对致命。”

还有精力开玩笑。孙彩瑛便不再坚持：“那你到家给我个消息。”

“ok。”

步行5分钟，搭地铁3站路，再步行5分钟，孙彩瑛便回到了小区。

这是个建筑年限十几年的小区，外墙的漆早已晒脱色，远没有近几年新建的欧式风格小区漂亮，但因为地段好，单价并不便宜。孙彩瑛一年到头不吃不喝，勉强能够支付一块80×80瓷砖的面积。

但在父母的资助下，孙彩瑛买了下一间60多平的小房子，过起了医院和家两点一线的生活。

洗完澡，正刷着牙，孙彩瑛听到手机一直在响，拿起来一看，kakaotalk群弹出一堆信息。

「纱夏」：“小彩瑛，我到家了。”

「纱夏」：“小彩瑛呢？你应该比我早到家啊。”

「邓恩熙」：“可能在角落里伤心，像我一样……”

「纱夏」：“小恩熙！你活着呢！今天我走之后，南神怎么骂你的？说出来让我们凉快凉快。”

「邓恩熙」：“别提了……我想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韩安俊」：“我在场呢，诶我跟你说，光是想想南神的脸色，我就不用开空调了，冻得慌！”

下面还跟着一大串吐槽，孙彩瑛快速看完，回复：“报告！我到家了，刚才没看手机。”

「纱夏」：“散了吧散了吧，恩熙、彩瑛你们俩记得明天表现好点，别惹南神生气，说不定明天能是多云的好天气。”

「邓恩熙」：“我刚才去超市买了块带皮五花肉回来，今晚准备练缝合，不聊了……”

孙彩瑛放下手机，抱起专业书躺到床头，回忆了下名井南今天的考问，开始翻书补知识。

小区住户的灯一盏盏熄灭，夜越来越深，不知不觉中已过凌晨。眼皮沉得如坠了石头，孙彩瑛勉强撑起道眼缝，迷糊着定好闹钟，一歪头，便睡过去了。

沉甸甸的专业书压在胸口，孙彩瑛睡着了也不安心，迷糊地发愁——

明天师父会考问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