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混杂的破巷子，鲜少有商家愿意到此处叫卖。今日却有幸沾点喜气。

凄清窄巷里，买糖葫芦的老人推独轮车走来，车轱辘碾着地上混着雪的黄土带起泥水。

一声吆喝从巷首传到巷尾。

“糖葫芦喽！”

惊起枯树上午睡的乌鸦，哗啦啦飞走。震落墙瓦上积雪，无声坠地。

熊修文宿醉，一觉睡到下午才转醒，梦里听见买糖葫芦的，悠悠睁开眼。

深冬里躺在破木屋的床上，裹层薄棉被鼻头冻得通红。幸亏他身体好，不然该发烧感冒。男人头痛仿佛脑袋要裂开，却还是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披上满是补丁的棉衣跌跌撞撞往屋外走。

破败小院堆满积雪无人打理，磨盘荒废多年生有绿苔。院中葡萄架被积雪压得歪歪斜斜，将要倒塌。熊修文从这一片灰败中走过，推开吱哑响的院门。寻着巷里叫卖声，找到买糖葫芦的。

独轮车停在墙边，车上架着糖葫芦，一群半大孩子围住摊位。这些孩子大多没钱买不起糖葫芦，但还是赖着不走，只为饱眼福，不能吃看看也行呀。

孩子们看熊修文走来停下叽叽喳喳地叫嚷，霎时安静下来，不知是谁突然怪叫声人群一哄而散。有几个胆大男孩躲在拐角处，朝着熊修文吐口水：“陪人睡觉脏兮兮，我娘说了你浑身都是病，会传染。”小孩正换牙，缺颗门牙说话漏风，都挡不住他骂人。

说完几个小男孩朝熊修文丢雪球，被男人冷冷瞪一眼后畏缩着结伴跑走。

卖糖葫芦的老人面色不变，反正那些小孩也买不起，走就走了。反倒是熊修文扶住墙踩着雪深一步浅一步走来，看样子是想买。

都是下九流，谁又有资格嫌弃别人呢。来者便是客，老人倒不嫌弃熊修文，招呼道：“要几串？”

熊修文原想说一串，想了会儿从怀中摸出铜币说道：“两串，包起来。”小少爷爱吃糖衣，一串应该不够。

接过老人递来的糖葫芦，熊修文扶住墙壁走回家。

空荡荡家中衣柜立在角落，仅剩一扇柜门还摇摇欲坠。柜中放的都是熊修文用来撑门面的贵重衣物，几件西装用报纸裹着整齐挂起，昨日的深紫长袍也叠好放角落。

长袍熊修文是不会再穿，打算有时间拿去典当行换钱。

男人出门穿西装大衣，打理洗漱后又变回夜总会的雨泽。戴皮手套捧着油纸包的糖葫芦，穿铮亮黑皮鞋走路带风，飒爽的男人与这破巷格格不入。

温府在哪熊修文不知，找两个黄包车夫随意打听就问出大概。富人住的老街区，行道树是百年树龄，路上来来往往皆是轿车。不时有掂鸟笼遛雀的老爷子走过，一手握着紫砂壶暖手还解渴。

熊修文身上的香水味，惹老爷子厌烦，他对着已经走远的男人暗啐一口。一看就是哪家养的败家子少爷，拈花惹草沾了满身风``骚味。

两串糖葫芦，男人也献宝一样往小少爷家中送，自己没觉出寒酸。走到温府却吃了闭门羹，温府上只有老管家和若干下人，熊修文捧着糖葫芦与老管家大眼瞪小眼。

老管家眼神不好，看了半晌问：“杜少爷？”

“不是，您认错了。”熊修文淡淡笑起，满眼邪气，确实不是杜飞昂，男人举止得体但没杜飞昂贵气。

“温少爷在家吗？”

“不在，少爷清早就去了周公馆。”

今日的周公馆可是热闹非凡，与昨日合绫馆酒会有一比。前院里周家小辈正揣着鞭炮找火折子，不知是谁从大人那偷来打火机，几个顽皮的小孩聚到一起，点燃鞭炮扔进花园后，纷纷躲进屋里。

屋里的温竹倚正就着勺子吃蟹粉酥，捣碎的千层酥皮伴着蟹肉往嘴里送。眼看着美味佳肴要送进口中，突然传来噼里啪啦震天响，吓得温竹倚手抖，蟹肉带着酥粉落在裤子上。

“啧。”小少爷气恼往屋外望，可惜了这口蟹粉酥。

周家小姐周沁看着温竹倚狼狈的样子，抿茶偷笑打圆场说：“我哥惯得，侄子顽劣吓到温少爷了。”

是顽劣，简直跟他爹一个样惹人烦。温竹倚拿手帕擦裤子，嘴上说道：“不打紧。”说完拿起勺子又专心吃起来，他不过是馋一口蟹肉。

一旁打麻将的温太太见儿子只知道吃，简直恨铁不成钢，带他来是让他和周沁交流感情的。温竹倚倒好，满眼是各色点心。

周沁以为温竹倚知道两家长辈有意撮合的心思，现在见到本人，发现他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周小姐忍不住问道：“温少爷，今年多大？”

“年后就十八了。”

还真没成年……周沁微愣瞥向母亲，嘴里说：“我可比你大了四岁。”这话是说给温太太听的，他家儿子才多大，就着急娶媳妇。

温竹倚对女士``的年龄不敢兴趣，指着盘点心问：“那是桂花糕吗？”

雪白糕点盛在珐琅彩的盘中，馋得温竹倚移不开目光。周沁以为温竹倚在装傻，脸上撑着笑将手边桂花糕端给温竹倚，又问：“温少爷，可谈过恋爱？”

这句话噎得温竹倚满脸通红，连连摇头。

“没谈过……”周沁意味深长。

打麻将的温太太竖起耳朵偷听，是不开心了，手中幺鸡啪一声拍在桌上。正撞到杜太太手里：“胡了，赢你一回呀，可真不容易。”

“真没谈过？”周沁回忆，自己哥哥就是在温竹倚这么大时娶的嫂子。

温竹倚解释：“留洋时学业忙，便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总觉得情呀爱呀的，忒虚无缥缈了。”是虚无缥缈，他也甘之如饴，挂念了杜飞昂两年。

这“忒”字逗笑了周沁，没想到温竹倚说话还挺有意思。周沁剥颗葡萄送入口中，酸甜的汁水让她笑意更浓。

窗外传来轿车低沉的轰鸣声，两人皆探头往外看。周沁望见从车上下来的司机，脸上笑容敛了敛，直至消散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