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过后，冰封万物。屋檐有冰棱直直垂下一米长，被小丫鬟用火钳打断，哗啦啦坠地。

半夜三点多，温竹倚浑身乏力刚睡下，小丫鬟换炭火时窸窣声响吵醒浅眠的熊修文。对于躺在少爷床上的男人，春桃已经见怪不怪，捻起烧尽的灰白炭火，微弱火光照亮房间。

熊修文用被子裹住温竹倚肩头暧昧吻痕，将小少爷搂紧，翻身挡住春桃视线。温竹倚睡得不安稳，用指尖轻轻挠他，在男人颈侧留下浅淡红痕。瘙痒与悸动在心中绽开，熊修文低头噙住圆润指尖，细细吮吸。

一夜无梦。温竹倚起得早，从床上爬起看窗外喜鹊鸣叫。

“呀！”雨后景色惊艳无比，温竹倚推醒梦中的男人；“你看！”

冬雨成冰裹住窗外红梅树，晨光下晶莹剔透五色流转。

温竹倚看得出神，忘记了腰酸腿痛。熊修文粗人一个哪懂得欣赏，边打哈欠边为小少爷穿衣服。

这方刚穿戴好，院外春桃嗒嗒嗒跑来，顾不上敲门闯进屋。

“风风火火，被余伯看到，又要骂你。”温竹倚教训。

小丫鬟气喘吁吁，刚在前院撞上老管家已经被骂过一次，这会儿又被少爷骂。可她有要紧事：“不好了，刚才夜总会来电话……”春桃还没缓过气，说一半停住。

霎时间，温竹倚脑袋嗡嗡响：“谁接的电话？管家？我娘？还是爹？”

温竹倚怕得紧，将熊修文未穿上的大衣塞到他怀中，把人往屋外推，安排说：“你快点跑，被我妈发现她会打断你的腿。后花园南墙有个侧门，找不到侧门，你翻墙出去也行。”

熊修文有一瞬慌乱，很快冷静下来。

春桃急得脸色通红，接上后半句话：“是我接的电话。夜总会的人说，熊先生母亲昨晚在医院发病，吐血了。”

“吐血？”一阵天旋地转，温竹倚还没来得及回头，熊修文已经冲出屋。

温竹倚紧跟出去，赶不上熊修文的步伐。慌乱中踏在冰上，差点摔倒。

“备车，快备车。”

一路上熊修文沉默不语，脸色阴沉是温竹倚从未见过的样子。小少爷坐在一侧，说两句安慰话没得到回应，便不再言语。

下车后，温竹倚一路小跑跟着男人找到病房，消毒水混着不知名的腥味折磨鼻腔。

李医生和熊修文是老相识，抬头看眼熊修文，又瞥见他身后的温竹倚。神色如常，翻动手中病历：“来了？”

“我娘她怎么样？”熊修文声音干涩。温竹倚微微靠近，才发现男人手指打颤。

医生依旧神色平淡：“情况还算稳定。”

“可是吐血……不是说吐血了吗？”

“病情发展到现阶段，咳痰和痰中带血是正常现象，小概率出现咯血的伴发症状。”医生解释：“熊先生，一年前您母亲刚住院时我们就讨论过病情，这病只能尽力控制，不可能痊愈。”

能拖一天，便多活一天。

医生合上病历，默默离开。

熊修文定在原地，脸色发白喃喃自语：“知道，我都知道。”

消毒水味冲得温竹倚头昏，他牵住熊修文冰凉的手，对男人的悲痛欲绝无法感同身受，只希望自己的体温能为熊修文带来一丝温暖：“会没事的，我陪着你。”

熊修文突然抱住温竹倚，几乎要把他揉进骨头里。小少爷的话是他今生听过最温暖的话，小少爷是唯一可以抚慰他的人。

温竹倚身上携着淡淡红梅香，熊修文深吸一口气，平稳心绪后说：“你在病房外等我。”

“我不用进去吗？”温竹倚不安。

“不用，我自己进去就好。”熊修文揉乱温竹倚的发，想笑着安慰他，却发现面部肌肉僵硬，已经笑不出来。

熊修文进屋后，温竹倚交代司机：“你去补上昨晚治疗费用。”说完倚在薄薄门板上，偷听屋内动静。

起初安静得唯有走廊行人低声细语。

“滚！”

温竹倚四处打量，不知是谁骂人。

“滚!”伴随重物落地的钝响，又一声喊骂传来，声音虚浮底气不足，却透出十足的厌恶。这回温竹倚听清，声音是从病房里传来。

钝响一声接着一声，温竹倚听不下去想推门进屋，手刚摸到门把手，屋里便传出凄厉叫骂，吓得温竹倚缩回手。

“你不要来看我，我没有你这个儿子……灾星！你是灾星！都是因为你我的病才好不了……克死你爸，克死你哥，现在你又要克死我……滚，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叮铃哐啷，屋内不知掀翻了什么。

“你去死！……不对，我早就该杀了你！你刚出生时我就该杀了你……你死了我的病就能好……”

女声尖锐刺耳，仿若怨鬼哭嚎无常索命：“去死吧！”

“熊修文！”害怕男人遭遇不测，温竹倚吓得牙齿打颤慌乱推开门。

病房内是更加浓重的消毒水味，混着让人反胃的恶臭，空荡荡一床一椅。皮包骨的年迈女人躺在病床上无力起身，口中一直怒骂着，白床单揉做一团。熊修文神色疲惫，坐在椅上木然看着。

温竹倚突然闯入，使女人短暂禁声，随后咧嘴笑起齿缝中蓄满鲜血，她用骨节分明的五指抚开眼前枯槁白发，质问熊修文：“谁？这是谁？……你朋友？不对，你不该有这样的朋友……”

鬼，地狱爬出来的女鬼。温竹倚靠在门上，吓得浑身僵硬。

女人咯咯笑：“是恩客……熊修文你居然卖给男人，恶心！肮脏！败类！不得好死！该凌迟，千刀万剐后下油锅！”

口中血沫喷出，尽数落在白色被单上成点点血斑。

温竹倚是被熊修文抱出房间的，任熊修文怎么安慰，他耳边依旧回荡尖锐咒骂。男人稍稍松手，温竹倚便要瘫在地上，只能时刻抱着。

“她平时不这样。”熊修文无力解释，温竹倚也听不进去。

“回家。”温竹倚双唇颤抖吐出两个字，捂住耳朵，想把脑内回荡的声音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