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穿堂而过，所有人跟着冷战。

温竹倚抖得最厉害，肩膀剧痛使他脸色苍白。而让他抑制不住发抖的真正原因，是脑海中如潮水般涌来的国中往事。

被夺走撕碎的课本；莫名泼来的脏水；午后同学将他反锁在教室，导致错过午饭；连走路说话都会被嘲笑一番。以至于最后更变本加厉，将他打晕锁进渔船送出海。

每一次的孤立、嘲讽、谩骂，李汒都是施暴者中的一员。他那张丑恶嘴脸，历经两年也毫无改变，讥笑着温竹倚。

“温少爷是什么时候回国的？有时间我们可得好好叙旧。”

温竹倚外貌虽然有所改变，但他那畏缩的模样李汒再熟悉不过。

“别打我。”温竹倚答非所问，缩在熊修文身后弱弱回道。

下意识求饶，是刻在骨子里的条件反射。两年过去温竹倚依旧只会说这三个字，另李汒感到无趣，上前想将温竹倚拉出来，却又被熊修文一个眼神瞪住。

熊修文恨不得上前按住李汒再揍一顿，只是温竹倚紧紧抱着他胳膊，不给他动手的机会。

“走，熊修文带我走，我们回去。”因手臂疼痛，温竹倚说话时牙齿打颤。

还是看病要紧，熊修文横抱起温竹倚大步离开。还未走出店门，身后一群流氓嚷嚷：“你们想去哪？畏罪潜逃吗？都跟我去警署。”

仗着人多，这群人便蛮不讲理，在后面嚷来嚷去，没一人敢真正动手拦人。都是些有人撑腰便乱吠的无能之辈。

熊修文捡起手边酒壶回身狠狠砸过去，酒壶应声而碎白瓷片四处飞溅。他目眦欲裂的神情堵住众人的嘴，等两人离开，他们才回过神来。

北风裹着寒雪呼啸吹过，熊修文不得不将小少爷安排在旅店，独自去找大夫。

三更半夜哪还有医馆开门，沿街走去门窗紧锁，屋檐上挂着的大红灯笼在风雪里翻飞。借着街灯昏黄光亮，熊修文迎雪前行，喘气时飞雪飘入口中，唇齿间是冰凉雪水。

他仿佛回到多年前的雪夜，熊修文尚年幼衣着单薄，带着数枚铜板为重病的哥哥寻找大夫。可寻遍整个东萍，几枚铜板压根请不动大夫雪夜出诊。好不容易遇上位菩萨心肠的老中医，熊修文往怀中一摸，唯有的几枚铜板也丢了。

那年雪夜，他弄丢的不止是救命钱，还有亲哥的命。

迎面打来的飞雪，将熊修文从回忆里拉出。他沿街挨家挨户敲过去，店内皆无回应。寻了几条街找来位学西医的医生，忙带人赶回旅店，才发现温竹倚脱臼的胳膊已经被黄越接上。

熊修文将小医生带进屋，稍稍松口气。

站门外的大夫吊儿郎当叼根烟，挑眉望着熊修文拉回来的小医生，他没料到风雪交加的半夜还有人愿意出诊。

熊修文狠狠瞪着黄越，只当李汒那伙没一个好人。将人拦在屋外，熊修文关上门。

黄越反应飞快，一脚卡在门缝中说道：“别关门呀，我还有话没说。”

熊修文身上还带着酒气，脸色不大好，他回头看看坐床沿喝热汤压惊的温竹倚。

“汤药还是我给他煮的，看在帮温少爷治病的份上，也该让我把话说完。”黄越想趁机进屋。

“有什么话站门口说，说完赶紧走。”

“行，站门口说也行，我是来赔礼道歉的。”

熊修文火气又上来了：“替那先动手打人的混蛋来赔礼道歉，大可不必。”

“不是，不是，这事错都在我。是我看见温小少爷进酒肆，硬要把他拉来数骰子。明知自家爷脾气不好又喝醉酒，我还做这糊涂事，你说这事它都怨我。”

黄越说时装模作样地捶胸顿足，熊修文看着厌烦，却又不得不听他把话说完。

“我们家爷嘛也伤得不轻，抬回家躺着去了。不知温少爷愿不愿意赏脸，日后聚一聚冰释前嫌，给我个赔礼道歉的机会？”

“滚，没有日后。”

说是聚一聚，谁知道去了又会发生什么，李汒不过是想趁机折腾温竹倚。熊修文想都没想，将门甩上。

温竹倚坐床沿探头看来，喝热汤压惊后脸上已经恢复血色。

“怎么了？他说什么？”

熊修文不答，拉过小医生问病情。脱臼的手臂接好以后需要抹药消淤青，受惊导致轻微风寒，其它并无大碍。只是先前黄越拿绷带缠缠绕绕，将温竹倚肩膀裹住，看起来好像伤得很重。

熊修文送走小医生，回来后脸色阴沉。男人呼吸间还带着酒气，神情少见地狠厉。

温竹倚以为熊修文在生自己的气，放下热汤道歉：“对不去，我不该出去。”

说完牵起熊修文通红的手，帮他捂着。抬头才看见男人嘴唇干裂，渗出血珠干结后留下几道深红，他又回身倒水递给熊修文。

“你不该道歉。”熊修文接过水，神色柔软下来：“小少爷，受伤的是你，该道歉的是我。大半夜出去喝酒，害了你。”

温竹倚轻拍熊修文手背，宽慰他：“是我赶你出去的。”

这话使熊修文心中刺痛，不管发生什么事温竹倚从未埋怨过别人，反倒觉得是自己做错。多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

“少爷，你太傻了。明明受伤的是你，却还要反过来安慰我。小少爷，你该打我骂我，这样我心里才会好受些。”

温竹倚眨眨眼，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要求，居然有人会主动讨打讨骂。

“算了，夜深了睡吧。”熊修文叹气，温竹倚是真的傻呀。

熊修文借着酒意沉沉睡去，温竹倚却难以入眠。

窗外飞雪投进屋中阴影斑驳，落在熊修文眉眼间。温竹倚侧头观察男人睡颜，一直以来都把熊修文当做杜飞昂的替身，他还从未仔细端详过熊修文的五观。

往日邪气的眼神藏在眼睑之下，只余浓眉凤眼英气十足，眼尾微挑又显多情。温竹倚忍不住用指腹压在熊修文眼尾处，男人睫毛微颤。

就是这个人说他爱我。

今生第一次有人说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