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从始至终都是温老爷当家做主，温竹倚私下的小动作肯定也瞒不过这位家主。可怜温竹倚倒此刻才明白，他自以为是能瞒天过海，在爹眼中不过小孩子的把戏而已。

以往温老爷都懒得管。

毕竟各家少爷公子身边都有消遣玩物陪着，熊修文的存在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默许。可此次燕城归来，他的小儿子竟然受伤，温老爷才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熊修文就是一个祸害，不能留在温竹倚身边。

“爹，我的伤和他没关系。”

温竹倚还未想明白，爹究竟为何生气。只为这点小伤，温老爷何故发这么大脾气？温老爷气的是，自己那傻儿子处处维护熊修文，像是动了真情。

“你当你爹我是老糊涂吗？”温老爷怒喝中气十足，家仆纷纷绕开前院，此刻没人敢来触霉头，连余伯都伏在地上不敢言语。

被这么一吼，温竹倚怕极了，噗通跪下。寒冬腊月青石砖寒凉，冷气透过衣物钻进膝盖里。

小少爷戚戚然，开始认错：“爹，我没有。我错了，您别生气。”

“你说说你错哪了！”

是呀，我错哪了？温竹倚慌不择言随口认错，可他压根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余伯伏在地上给小少爷使眼色，温竹倚却不明其意，只想大哭一场。

“你长大了，该成年了。”温老爷缓口气：“有些事我不过问，但不代表你能乱来！温竹倚，你是温家的少爷，别忘了自己什么身份！和一个男侍玩玩也就算了，现在还伤到自己，你是有多糊涂。”

霎时间，温竹倚脑中一片空白。爹都知道了，完了完了完了。

“你说说你，什么时候能让我和你娘省心。”温老爷指着温竹倚，看儿子跪在雪水融化的地上，眼中流露出不忍。

温竹倚性格乖顺，知道爹为何生气后，沉思半晌：“爹，您别生气了，我都懂，会有分寸……燕城的事，真是意外。”

温老爷脸色缓和不少，但温竹倚后半句话又让他不能彻底消气。老爷子冷哼一声拂袖离开，温竹倚方才颤颤巍巍站起，又扶起身边的余伯。

温竹倚心中疑惑：“余伯，我爹一直都知道吗？”

“诶，自打合绫馆许三小姐家酒会过后，少爷卧病在床熊先生前来探望，老爷便差人调查了熊先生。”

听余伯说完，温竹倚心下寒凉，原来爹一直都知道。

“少爷，接下来有何打算？和那熊先生，还是早断联系罢。”

温竹倚摆手不愿多听，主子骂完奴才劝，反反复复都是一个意思，劝他随温老爷的心愿。

可谁又想过温竹倚，在他心中熊修文并非玩物，难做到说放手便放手。

入冬月起，天更寒，日光白灼夜漫长。

雪化成冰，终日不散。温竹倚的西装大衣压箱底没再穿过，出门便是狐裘大氅，手炉随身携带。体弱畏寒，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老毛病。与温家世交的老中医说过，一切原由温竹倚身体特殊。

往年冬月，温竹倚皆躲在家中懒得出门。今年反常，隔三差五跑去茶楼、酒楼或是寻街。

家中众仆人都说：少爷被熊先生带坏了，真是红颜祸水。

不过在熊修文眼里，温竹倚才是红颜祸水。小少爷一颦一笑牵动他心，说出口的话更是余音绕耳久久不能忘。

“小少爷有段时间没去戏园了。”熊修文说道。

“戏园多没意思，听几年戏也听不懂。”

温竹倚正倚着茶楼二层的围栏往下望，寻思说书先生时候上场，再不来茶都要凉了。

穷极无聊，索性去折腾熊修文。

“你还戴着那劳什子眼镜做什么？”温竹倚手指点去，轻推镜架：“戴了也不像读书人，反倒有些……斯文败类。”

“是吗？我还以为稍微改变形象，能给小少爷带来些新鲜感。”

“什么新鲜感，就算换再多衣服，你还是你。”

“也是。对于咱俩来说，衣物不过虚设，终归要坦诚相见的。”熊修文嘴角的笑意味不明。

温竹倚起先没听出来，以为他在说两人心意相通，后琢磨才知道熊修文另有所指。不过几句闲聊，他又被男人调戏。

但又情不自禁随着男人的话联想，什么坦诚相见，什么水乳``交融……再想下去，已经脸色潮红。

温竹倚十分尴尬，为掩饰骂道：“呸，你整天想些不正经的事。”

“不能做，想想还不行？”熊修文苦笑，小少爷如果知道他夜夜都想，怕是会羞得抬手揍他。

熊修文清楚感觉到，自打从燕城回来以后，温竹倚便不如以前喜欢粘着他。两三日才能一聚聊聊闲话，想多做什么根本不可能。温竹倚更明言，不让他再去温府。

只怕温竹倚少年心性，三分钟热度，对我已经不感兴趣。熊修文心里酸涩，只管给小少爷剥瓜子。

说书先生上台后，一桌一椅一醒木，吸引走温竹倚全部注意力。

熊修文有一搭没一搭听两句，故事过半他才问：“这故事耳熟，老先生先前说过吧？”

“是说过，上上次来的时候。”

“结局是什么，我给忘了。小少爷，你还记得吗？”

“上回没听到结局呢。”温竹倚回忆：“只讲到富家小姐逃婚后与穷书生私奔，从家中一路逃出来，经历几多磨难，却苦于柴米油盐。那富家小姐无法忍受清贫日子，瞒着穷书生跑回家。”

“然后呢？”

“后面的老先生正在说。”

“吃些瓜子吧。”

熊修文将剥好的瓜子递给温竹倚，一同坐着听老先生说书。书里的故事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不知富家小姐和穷书生最后会如何收场。

“你说，钱真的这么重要吗，重要到让人忘了爱？”温竹倚陷在故事里。

“非常重要。”熊修文仍活在现实中。

“如果是我，如果是我……”温竹倚心中有话，却无头绪不知从何说起。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熊修文似乎察觉出什么，他和温竹倚竟有几分像故事中的富家小姐和穷书生。

“我不会像她那般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