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雪？兴许是在我睡着的时候吧。

早起时温竹倚看向窗外，院中天初亮灰蒙蒙，粉状的雪轻缓飘落。

“春桃！春桃！”

温竹倚大声喊，过了许久却没听见春桃急匆匆赶来的脚步声。天冷时人更容易赖床，温竹倚翻身后索性又躺回去。外面传来爆竹声，他才反应过来今日是元旦，春桃告假回家了。

前院丫鬟赶来为他房中火炉换上新炭。

“少爷，夫人让我来喊您起床，前院来客人了。”

丫鬟用火钳翻动炉中炭火，火星翻飞窜出热气。趁着那股热气，温竹倚翻身起床，飞快换上里衣长袍，为了喜庆他特地选件团寿纹的褐红马褂搭配。

“天才刚亮，是谁来这么早？”

“是杜少爷和杜少夫人，同来的还有位李少爷。”

得知来人是杜飞昂，正站在穿衣镜前整理衣物的温竹倚动作一顿，他已经好久没再想起过杜飞昂，此时甚至生出避客不见的念头。

但他只敢想想而已，温太太特地选择元旦这天宴请友人，用几天时间精心挑选菜品，又将家中摆件翻新。

温太太如此上心，温竹倚总不能扫母亲的兴。

“哪位李少爷？是家中做水产生意的那位？”温竹倚挑出一块腕表戴上，随口问。

“不是，这位李少爷好像是从外地来的。”小丫鬟也不太清楚。只记得那位李少爷身材魁梧，衣着华丽浮夸，尤其是眼含凶光让人心颤。小丫鬟上完茶后，就偷偷溜了。

见也问不出什么，温竹倚打算亲自去前院看看。

半路上，在自家廊庭里撞见个五六岁的孩子，也不知是那家带来的小少爷，趁父母不注意偷偷溜到后院。孩子身着云绣红绸袄，头戴深灰罗宋帽，两侧帽耳放下挡住半张脸，让温竹倚看不见他长相。

周玉谨回头看眼温竹倚，显然也不认识对方。他仅是不想在家中待着，趁奶奶出门时撒泼打滚非要跟来。

活泼好动的周玉谨俯身趴在围栏上，肚子抵着横栏。一手拿片云糕往嘴里送，另一只手持木棍打水，水花四溅带起涟漪。

池子里无非是几只乌龟，也只有五六岁的孩子会觉得稀奇，玩得这么开心。

温竹倚怕被溅一身水，远远绕开他走。

谁知周玉谨玩得正开心时，手中片云糕不慎掉落，他慌忙伸出小手去捞，趴在横栏上的身体摇摇晃晃失去平衡，栽向廊庭外的水池。

“啊，救命。”周玉谨拼命喊，怕落水后回家又要被爹揍。为了一块片云糕连命都豁出去了，这孩子在吃方面颇有几分像温竹倚。

听到惊呼声，温府下人赶来，只看见自家少爷一手拽住周玉谨的后领，周玉谨借力骑在横栏上，胳膊死死抱住横栏，手里还握着刚捞回的片云糕。

“没事，都散了吧。”温竹倚打发走仆人，将孩子抱下来。

周玉谨脚刚落地便一溜烟窜走，看都不看恩人一眼。

路上耽搁一会，等他走到前院后又来了新客人。几个小丫鬟忙着端茶倒水，连向温竹倚行礼的功夫都没有。

“啧，这茶又凉了。”

温竹倚刚入前院还没进屋，就听见客厅里有人说，声音十分不耐烦。他没在意，而是先向屋檐下坐着的周沁打招呼。

“周小姐，你也来了。”

温竹倚走上前，发现趴在周沁膝头的周玉谨，才想起他是周少爷的孩子，之前去周家做客见过面，喜欢在家中放鞭炮。

闯祸时被温竹倚撞见，周玉谨心虚地侧过头不去看他。

“小玉儿，要懂礼貌，这是温叔叔。”周沁将趴在膝头的周玉谨拉起来，心里纳闷：从来都不怕生的小霸王，怎么一遇上温竹倚就变得内向。

父母离异的周玉谨常年养在周太太身边，知道温竹倚是周太太给小姑物色好的丈夫，这个男人要抢走最疼他的小姑，对温竹倚的态度简直是“旧恨”加“新仇”。

“小姑，你凶我。”周玉谨瘪嘴，觉得都是温竹倚的错，索性撒泼道：“他不是我叔叔，我不要他做我叔叔。”

小孩子显然是想歪了，以为这声“叔叔”有“小姑父”的含义。

表达完自己的不满后，周玉谨嗒嗒嗒跑走，独留周沁尴尬地面对温竹倚。

果真跟他爹一摸一样地讨人厌。温竹倚腹诽。

他问周沁：“怎么不进屋？”

“看雪。”周沁答。

两人相顾无言，对话又陷入尴尬。

这时周玉谨嗒嗒嗒跑出来，递给周沁一块和菓子，道：“小姑，这个跟你送我菓子一样好吃，你也吃。”

和菓子是温太太特地请日本点心师傅做的，甚至比周沁留学带回来的还要正宗。周沁低头接过和菓子，这不过是温家聚会中最不值一提的吃食。

周沁对温家的万贯家财有了跟进一步认识，难怪母亲削尖脑袋都想把她嫁进温府，就算温竹倚今后无所作为，温家的家产也够他挥霍一辈子。再加上温竹倚软糯天真的性格，成婚后只要周沁愿意，稍使手段整个温家还不是她说了算。

其中利害，周沁早听母亲说过。

可周沁不愿意嫁给金钱，她受过西方自由思想的洗礼，有工作有能力，从不依赖异性。

如果要成婚，她只想嫁给爱情。

想到此处，周沁的目光不再柔和。

温竹倚正看着朝他做鬼脸的周玉谨，小孩嘴里吃着温家点心，丝毫不妨碍他讨厌温家少爷。

“小玉儿！”周沁忍不住训道。再放任下去，周玉谨该把周家的脸都丢光了。

温竹倚也讨厌这小孩，表面上大度：“不打紧，周玉谨活泼伶俐。”就是四肢不协调，跑步顺拐，还差点掉池塘里。

站外面太冷，温竹倚连闲聊的心情都没有，寒暄后走进客厅。

各家太太围着圆桌唠家常，桌上摆着糖果点心，一派和睦。

与母亲们相比，聚在沙发处的后辈则是拘谨地，两人三聚在一起喝茶。甚至有人不知从那翻出棋盘，在下象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