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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做的时候你问我为什么要纹这个东西，”程一水从李清持的禁锢里挣开自己的手，又往上拉了拉自己的袖子，然后露出底下一截皙白的手腕子，上面用花体英文纹着Born To Di，译过来就是向死而生。“当时是我骗了你。”

“还有这儿，”程一水伸手又指了下自己的脖子，说完后抬手去解扣在自己脖颈后的 Choker，解下来以后又用手指把挡在脸颊前的头发勾到耳后，侧过脸让李清持去看叠在底下一道道的红痕：“最开始是我爸掐的，后来是我自己拿刀割，当时只差再深一点儿就到大动脉。”

程一水听完李清持的话第一反应是想哭，成年后他真的鲜少会做出掉眼泪这样的蠢事，可在李清持面前他却一次又一次的绷不住。

灯光昏昏暗暗。他偏着头，又有些神经质地笑起来，笑容秾艳张扬：“姐姐，你现在还觉得我干净吗？还值得喜欢这个词儿吗？”

李清持听完顿了一下，接着看着他的眼睛特别认真地说：“你值得。”

“自杀是一件特别需要勇气的事儿，活着更不容易。”

程一水背过身，用手背捂着眼睛，他想说要不然分开就算了吧，把李清持推开，省得整天患得患失，还要担心哪一天自己先被丢掉。

“我们还是算了吧。”程一水说，他心里这么犹犹豫豫地想着，话却是直接从嘴里说了出来。声音闷闷地从嗓子里跑出来，带一点儿不容易被察觉的哭腔。

李清持知道两个人在一起总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看似不起眼、或者说根本不算什么的小事儿吵架闹别扭。

毕竟情侣间相处久了那些小事儿也就自然而然如冰山一角地显露出来，总会有磕磕绊绊遇到坎儿的时候。

李清持在听完程一水适才的一番话后第一反应就是心疼，心里跟针反复扎着似的，密密麻麻地疼，后劲儿十足。

“没人喜欢你，那我算什么？”而她在听完程一水之后说出的那句“算了吧”以后心头窝着的那团火又跟着往上蹿了蹿。

其实一直来李清持自认为自己脾气还算好，很多时候都四平八稳，能管理好情绪、更能沉得住气，可偏偏遇到程一水之后她却一次两次地失去理智，偏偏也就只有眼前这个人的话最能往自己的心窝子里戳。

李清持开始还没什么表情的板着一张脸，现在简直快要被气笑：“更何况下钩的是你，现在鱼咬钩了，你又要撤回去，哪有这个道理？”

魏俨第一次遇见程一水的时候他才十七岁，蹲在一条巷子里在喂猫。

程一水最开始对拍戏这件事特别反感排斥，后来也不过抱着玩玩的心思，觉得这大概是件有意思的事。

魏俨喜欢他身上“天然去雕饰”的劲儿，就像一张赋予无限种可能性的白纸。

圈里都说程一水跟魏俨有过不清不楚的一段儿过往，几个资源是在名导床上睡出来的，连身上的奖项都不干净。

总之传的是有鼻子有眼。李清持虽然明白这样的绯闻多数是以讹传讹，更重要的是她相信程一水，心里却难说不介怀。

有传言魏俨最好程一水这样水灵灵的美少年 也不少人私下议论他们的关系背后戳他脊梁骨。

程一水对此总是一笑置之，他对于感情总是过于迟钝，魏俨于他亦师亦母，程一水崇拜她，尊敬她，从不太相信那些传闻。

后来才初见端倪。

直至一次庆功宴魏俨醉酒，叫他菀菀，显然将他错认成了别人，拉着程一水低头要亲他。

争执间，两人从床上滚到底下，打碎了搁在床头柜上的琉璃灯。

程一水抄着花瓶砸她，手上一点儿也不见抖。干干净净的一把少年音。

他说，老师，你看清楚了。我是程一水。

魏俨眯了眯眼，好像酒醒，好像还在醉着，然后轻佻地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看眼前人的脸，这张脸恍然与记忆里的某一个情景重叠。

“我知道。”魏俨突然笑了，像把玩一件玩物一样掌着他的下巴，她的手像滑腻的蛇，游弋到的地方，很快炸起一片鸡皮疙瘩。“你愿意么。”

饶是程一水再迟钝，也该明白魏俨这会儿是真的想睡他。

程一水与她相处这么长一段时间，突然窥见她那点儿不为人知的心思，一时间只觉得反胃，明明肚里没吃什么东西，却翻腾个不停。好似信仰坍塌，只觉得可笑。

“魏俨，”程一水看着她，又重复一遍，“你看清楚我是谁。”

他近乎残忍地挑明说，“我不是他。”

魏俨一顿，接着让他滚出去。他便听话地滚了。那一夜过后，魏俨尚且还能镇定的同他打招呼，程一水心里却是膈应得不行。两人自此关系变得不冷不热，再见只当不相识。

之后魏俨私下给他一次试镜机会，算作偿还。程一水嗤之以鼻。

他的前十几年过的浑浑噩噩，每一天似乎都一样乏味，又或者偶有新意。

十七岁那年是他命运的交叉点，也是那年他认识的魏俨，她于他可以说是知遇之恩。

李清持看着他，一个简单眼神里却饱含着深重的感情，最后终于出声：“所以说，魏俨是你的伯乐？”

程一水说，是的吧。

他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一有风吹草动就想退缩想逃避。他似乎擅长搞砸一切。

“一一，”李清持伸出手紧紧拥住程一水，又涩着声儿问他：“为什么这么喜欢推开我？”

为什么啊？程一水自己也开始想这个问题，又想到如果把他的过去写成一本书，大约只会被人轻飘飘地评价成“一个不怎么好得故事”。

江蔚本性自私凉薄，下场凄惨，死在程一水十九岁那年的盛夏，多年来因为酗酒吸食禁品，他已经不再年轻。身子也早早拖垮，毒瘾发作时的痛苦一点点磋磨着他。

程嵇惯着他赌博，惯着他沾染那些禁品，江蔚每每张口想她要钱，她也都痛快答应，让助理送来，却从来不肯见他一面。

江蔚大约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他恨她更爱她，爱与恨交织，作茧自缚。然而临死的心愿也只是再见程嵇一眼。

最后的结局是程一水亲眼目睹父亲江蔚自杀割腕死在他面前，满屋漫了鲜红的水。

程一水知道他死讯的第一时间是麻木，他不失落不难过，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只有一个感受：解脱。

江蔚的模样早已经被程一水淡忘，记忆里他偶尔也会对自己显露出一丝丝少见的温柔。

他从小到大其实和江蔚一样，骨子里都有暴虐因子，经常毫无缘故的生气，尖叫。很难控制住情绪。

但事实上是他并没有那种松了口气般的解脱，之后的无数个梦里江蔚瘾发时用头撞墙，用指甲刮，那种悉悉索索的声音，经常进他的梦里。让他每每失眠，睡不着觉。

程一水一直觉着自己特病态，他九岁以前跟着江蔚那个神经病生活，知道怎么样能够讨人喜欢。察言观色可以是他活下去的求生本能。

江蔚以前私生活混乱，程家起先拒绝认他。后来还是老太太，当时病重临终，不落忍程一水流落于外。最近老太太死的时候只有程一水一个人老老实实跪在她棺材板儿边守孝。

后来被接回程家以后就开始像讨好江蔚那样讨好程嵇。

这个从小见面的次数仅用十根手指就能数清楚的——他所谓的母亲。没什么不同，只是换个对象而已。

李清持明白这种大家族内里的阴私，现下也已经清楚程一水的身世。

程一水从来不是“好孩子”，再后来他开始放飞自我，无所谓过的好坏，把日子过的像团乱线一样糟，有戏拍戏，没戏就整天跟着那群狐朋狗友泡吧蹦迪开party、频繁的熬夜、摄入酒精。

程一水不是被人当娇宝养大的，他刚被接回程家时，没人待见他。程嵇就直接干脆地把他当做垃圾打包随便扔到一所寄宿制学校里，学校里的欺凌现象也很常见，程一水从小学挨打，初中后开始学打架，笑着拿酒瓶子开人脑袋。

最浑噩的那段时间是郑昼顺着南街一间一间的club里找，直到找到喝的烂醉或微醺的程一水，然后再带他回家。

程一水有时候笑嘻嘻地问郑昼，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郑昼看他一副浑样儿就来气，往往就是又气又特无奈，嘴上说还不是因为我喜欢你呗，哪能让别人占你便宜。

有句话叫做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起先程一水也有过不该有的期待，后来见多了她身边人来来去去也就见怪不怪了。

魏俨一边缅怀着故去多年的挚爱，一边理所当然拿他当替身。

江蔚为了自己所谓的狗屁爱情，心安理得地破坏别人家庭。

戚乔口口声声说爱他，却依然携着一茬又一茬的情人在他眼前招摇过市。

你看这就是爱，自私又恶劣。

“我是对自己不自信，我觉得我满身污秽，没有任何值得被人喜欢的地方，我更怕你对我的这份喜欢轻而易举就会消失。”

他怕李清持失望，更怕自己不是她想要的那个“程一水”。

他认为恋爱的甜蜜感往往只是暂时的。或许是跟从小到大的经历有关，程一水对待感情一直持着消极而颓丧的态度，是个典型的悲观主义者。

程一水虽然竭力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做出一副开朗热情的讨喜样子，实际上他既没办法做到恣意放肆的笑，又很难像旁人那样在伤心时发泄痛哭一场。

李清持忍不住叹一口气，她觉得程一水像猫，明明是自己跑过来撩逗你、招惹你，却偏偏还想再来给你一爪子。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哪天我把你这些话当真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