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九月意味着秋天的开始。暑气难消，这段日子天气仍十分炎热。

接到电话的时候程一水骤然听到阿婆去世的消息，脑子里是浑噩的，他甚至都没听明白：“走了是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解释，阿婆是颅内出血，由着邻居发现后叫车送去医院的时候情况已经不大好了，最后在二零二零年，九月十五日，心脏骤停，经抢救无效去世。

哦，死了。

在中国，“走了”似乎有很多含义，这里用到的“走了”是指人死，不过是文雅委婉点儿的说法。

这个字眼在程一水的脑子里不停重播，他整个人一直是麻木迟滞的状态。

阿婆的身子近年来并不大好，再加上许多沉疴，人一旦上了岁数，必然就会经历生老病死，其实最早在阿婆走之前程一水就已经做好了一定心理准备。只是不希望她在最后一段日子里过得太痛苦。

程一水却还是没想到这么突然。甚至还没见到她最后一面。

程一水当下用手机订了车票，八个多小时车程，一个人走出破旧杂乱的火车站，行李箱滚过凹凸不平的水泥地，脚步一直没停。

南塘这边天气不是很好，风像海浪扑面而来，卷着一股子淡淡的霉潮味。

程一水后知后觉觉得冷，如坠冰窖。又在心里奇怪地想：明明才刚入九月，怎么会冷呢？

到老宅的时候家里多出许多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因为江蔚的关系家里亲戚之间一度闹得很僵，平白多出许多陌生面孔，甚至已经七八年不曾联系、更不曾见过一面。

按着老家的规矩，人死后要停灵十二个时辰的。

墙壁生出大块大块的霉斑。直到晚上休息，程一水上床的时候不留意磕到漆红木柜的一角，淤青一片。程一水没大在意，低下头刚好又看到叠层里的一张合照，是前年他同阿婆一道在家门口拍的，门前栽着一棵桂花树，很香很甜，花瓣落下来的时候也很好看，那天的阳光很好，阿婆笑得平和，眼角的皱纹沟壑连到一起。

程一水看着照片，哭到哽咽干呕，这一夜最后糊涂地睡过去。

*

第二天开始筹备阿婆的丧事，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来的都差不多，老家习俗是戴孝七天，还要烧掉逝者的衣物。

早起的时候程一水特地用了点遮瑕膏，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那么狼狈，却仍然盖不住黑眼圈和脸色的苍白。

来往宾客基本上都守礼地穿一身深色衣服，吊唁的时候掉几滴鳄鱼眼泪，对他说场面让人深感压抑。

程一水潦草洗了把脸，鬓角有几缕发丝儿粘了点儿水，便胡乱地黏在了一起。他用手背抹去脸上水渍，抬头冲着镜子笑。

镜子里那人也跟着咧开唇。脸色是病态的白，眼睛浮肿，眼皮子底下更是一片显眼的乌青。

殷因和蒋叙刚到，还拉着茵茵过来一道磕头烧了点纸钱。

殷因眼圈很红，听到这个噩耗后心里不会比程一水好受。毕竟阿婆从小看着他们两个长大，站在他身旁的蒋叙安慰他：节哀。

中午午饭的时候，蒋叙请他一起吃饭，程一水没胃口也没推辞，很随意吃了点儿。

殷因也一直没说什么。

大约是照顾两个人情绪，连平时最活泼的茵茵也不闹腾，这一餐饭吃的安安静静。

程一水在下午两点钟的时候看到李清持，第一反应是意外，然后才想到自己这一趟根本没有知会李清持，匆忙忙收拾好东西什么也没交代也没想就过来了。

“为什么不接电话？”

“抱歉——”

“一一，以后别再这样一声招呼不打就离开。”李清持上前几步，一把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哑着嗓子说：“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一整天，你这样我会很担心的。”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程一水不自觉的轻轻咬一下嘴唇，然后很积极地承认错误：“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李清持想到什么，看了眼里面的灵棚，又问：“能让我给你奶奶上一柱香吗？”

程一水点点头。

两个人一起进去，程一水跪下去，先上了一柱，过了一会儿，他没想到的是李清持居然也跟着跪了下来。

“…你不用这样。”

李清持没说话，闭着眼睛，拜了一下才起身，神情里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

程一水看了眼阿婆的遗像，在心里小声说：阿婆，这就是我喜欢的人，我带她来看你了。

走出去的时候刺目的日光又落下来，程一水偏头冲李清持笑一下。

“累不累啊？”李清持摸了摸他的头发，很感觉能感觉到他并不开心。

程一水好像一直还是那副没心没肺，依然笑着的模样，只是眼神似乎有点呆，过了一会儿跟着慢慢低下头去。

李清持无声无息地叹了一口气，蹲下身，伸手绕过他的后背将人整个搂住，下巴低了低，果然不出所料地蹭到一脸水。

“别哭。”

*

近日，由嘉华传媒出品，青年演员陈徽、程一水等领衔主演的《他杀》刚上线，就获得首点破九百万的成绩。

之后一周程一水去出席一个品牌方的活动，他刚出机场，前面的路立马被一群人堵得水泄不通。

程一水俨然就是那个暴风眼。

长枪短炮明晃晃地对着他偷拍，程一水极其讨厌私下被人被拍，他年纪不大但是在这个圈子里的时间也不短了，算是在大众的视野中成长起来的，一直很注重自己的隐私，尤其是在经历过被私生不断骚扰后，对这件事情一直很敏感。

程一水穿的简单，略宽松的铅灰色卫衣搭牛仔裤。他伸手又往下压了压头顶戴着的帽子，隐约遮住眉眼，黑茶色的中长发，微翘的发尾擦过脸颊。

对面摄像机对准他脸上每个微表情，他低着声音一字一句对摄像说：“请您不要再拍了，好吗？”

这段时间程一水经常上黑热搜，就得功于这些人。

摄像置之不理，将镜头前挪，离程一水更近。

“拜托，不要再拍我。艺人也是需要隐私的。”程一水脾气上来，瞬间火大，几个人上前推搡，他虽然明白这是激将法，但还是上前直接狠狠砸掉其中一个狗仔的摄像头。“搞什么鬼，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礼貌？”

随之，现场惊起一阵尖叫声。

营销号赚足了KPI值，满意下场大肆煽动吃瓜者的情绪。

程一水关掉视频，很认真地反省到自己这一段时间过度敏感到已经有点没脑子了，扭过头对李清持说：“抱歉，我最近情绪有些糟糕，是不是影响到公司？”

“你不要在意这些。我已经叫公关压下，控制舆论。”李清持伸手揉了把他的头发，轻声宽慰他：“最近先休息一段时间，我觉得你现在有些累，需要放松一下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