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去梁国吗？”

庚午一愣，随后点了点头，又苦笑着道：“虽然你猜到了，但不可以直说出来呀……这也算是机密的。”

果然是这样……

任务……任务……不可忘，不能忘。

赤羽压低声音，又问：“和谁去？去多久？”

“暂定还是我自己去，时间……应该不会太久。”

“自己？那怎么行？”伪装的面具下意识地戴上，赤羽佯装不满地皱了皱眉，“我……和你去吧？”

最后这半句话，赤羽感觉像是硬生生从自己喉间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的，他甚至都不确定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是不是还正常。

“你想去？不行，太危险了。”庚午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还说什么危险……你自己去就不危险吗？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赤羽还是第一次觉得，说谎会如此让人不舒服。

他感觉自己都不像是从前的那个自己了。

不……其实以前的那个“朱雀”已经面目全非了吧？否则青龙也不会生那么大的气。

当意识到事情确实变成了这样时，突然，他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惧。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在儿时快要饿死之际，被质问是否有觉悟要为主公献出生命的时候。

只不过，上次他是放弃了自己的心，而这次却是想要夺回自己的心——因为有了庚午的存在，他想夺回自己的心。

可为什么如此的不安、害怕？

当最根本的事情变了，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不只自己，或许其他人都会遭殃。

用自己的意志去思考，真的很痛苦。

或许青龙是对的。

赤羽最后还是退缩了——其实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庚午此时态度还是很坚决：“这我当然知道……”

赤羽索性把心一横：“可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去那异国他乡？好，你不让我去也罢，无非就是我偷偷跟着你，你休想扔下我。”

“你……”庚午哭笑不得，叹了口气，“我去梁国，可不是去游玩的，路上说不定还会风餐露宿，你何必要跟着我去受那个罪？”

“……你不让我跟着，果然还是不信我的吧……”

话虽是这么说，可赤羽的真心却并非如此。说来讽刺，对于庚午信任自己这件事，之前赤羽有多么希望，现如今就有多么不希望。

越是被信任，他自觉亏欠庚午就越多，谎言总有一天会被揭穿的，等到那时，庚午会有多失望？

“你又何出此言？”庚午微微错愕。

他当然不知道赤羽真实想法，但看着赤羽的神情染上了些许黯然，庚午还是不由心一软，便伸手揽赤羽入怀：“我哪里不信你？只是不忍心让你趟这趟浑水罢了。若出了什么差错，我一人倒还好说，最坏结果也就不过一死，可带着你就不同了。单是上次那个‘朱雀’刺伤你未遂，就足够让我浑身冒冷汗了，这次我又怎能带着你以身犯险？”

庚午这番话言辞恳切，赤羽知道他所言并非虚假，心中愧意更甚。

赤羽清楚，庚午是爱他的，他也当然爱庚午。难道真的要亲手葬送了这份得之不易的感情？他没办法了，束手无策了，到底该怎么办，谁又能给他一个答案？

“别……你怎么哭了？”庚午一下子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帮赤羽擦眼泪。

谁哭了？我？

赤羽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落了泪。

庚午自然不知道赤羽的所思所想，只当是他是在闹脾气，略一思索，态度终于软了下来：“唉……这种小事哪值得你这样？罢了，一起去就是了。只是到时候你要在边境的小镇等我，梁国还是得我一个人去。我已做了让步，你也总该体谅体谅我吧？”

赤羽没想到庚午竟会如此轻易就答应了。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温柔宠溺？

可我这种骗子，又怎么配得上你？

眼泪一出再难止住，赤羽觉得愈发悲哀、委屈。他一把抱住庚午大哭起来，大有一种要把那些郁结于心的情感通通发泄出来的架势。

庚午心下了然，再不说什么。他知道赤羽最近有心事，赤羽不愿意说，他也就不去问。也罢，哭出来宣泄一二也好，憋着总不是办法。

庚午抱着赤羽，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是在安慰受了委屈的孩子。等赤羽哭得不那么凶了，庚午柔声道：“一起去吧？我想明白了，没你陪着，我觉得孤单，就当是陪我去吧，好不好？也能顺便带你去散散心。”

过了许久，赤羽才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庚午轻笑。

————

庚午是如此体贴，为了不让赤羽有心理压力，他便换了说法，只道是自己路上缺个照应的，所以才要带着赤羽一起。

赤羽左右为难，在浑浑噩噩中，还是跟着庚午出发了。

说是得赶路，但庚午总会有意无意地带着赤羽顺便看看沿途风光较好的地方。赤羽不忍拂了庚午的心意，便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回应庚午。

白天或许还能使赤羽暂时忘却心事，可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听着庚午已睡熟的微微鼾声，浓重的不安与愧疚便袭来，压得赤羽几近窒息。

赤羽无数次地思考如何才能做到两全其美，可终是无果，于是他又预想了无数种谎言被揭穿时的情形。在一次又一次的预演中，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做法逐渐浮于心中。

只是那样，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庚午了。

赤羽不舍，可一想到只要能让两个人都活下来，或许永不相见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时间是良药，会冲淡一切的。

赤羽如此坚信。

等赤羽终于拿定了主意时，他们也到了边境的小城。青龙的联络如约而至，更给赤羽的心里蒙了一层阴影。

等到了客栈已是傍晚，庚午看着心事重重的赤羽，轻声一叹。

“等回去了，我准备辞去官职，不再为暗厂卖命了。”

赤羽一愣：“什么？”

庚午看着赤羽，轻笑一声：“从暗厂出来之后，得想想去干些什么……我有这身功夫，开个武馆也好，或者有大户人家的少爷公子要学武的，我也可以去教——总不至于没办法养家糊口的。”

赤羽觉得莫名其妙，笑了笑：“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你终于笑了。”庚午伸手捏了捏赤羽的脸颊，“如果不是为身份所迫，想必你也不会一路上都心事重重。暗厂不是什么好地方，你没必要逼着自己强融进来。”

赤羽表情一僵，低下了头：“或许……是吧……”

“折腾这么些年，我也很累了。而且……今非昔比了，之前总觉得死了也无妨，可现在我倒是更想多活几年。”

赤羽有些好奇：“为什么？”

庚午又不回答，转而继续道：“你曾经说过想种一池子荷花，等回去后我就在院子里挖一个池子出来。”

“你又不回答我的问题。”

庚午一笑：“我若是死了，不就看不到你种的荷花了么？”

赤羽闻言，也不由得噗嗤一笑。

“那，我呢？”

“什么？”

“你想好了你未来该去做什么，那我呢？”

庚午似乎被问住了，他想了想，最后还是笑着道：“就种荷花吧。”

“才不呢！我一直都想经商试试的。”

“那也可以。你头脑伶俐，一定没问题的。”

庚午和赤羽你一言我一语之间，构筑了一个无比美好的未来。

那是赤羽不敢奢望，却又无比向往的未来。

气氛渐入佳境，从耳鬓厮磨到身心的交叠，一次又一次的索求，直至二人都筋疲力尽，相拥入眠。

就当是最后了……赤羽要用身体记住庚午，当然，他也有自己的奢望。

果然他还是不想被遗忘，特别是被庚午。

对不起……请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