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温家海边的大码头相比，遇水码头简直小得可怜。

来往渔船寥寥无几，岸边挑夫也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打瞌睡。有位叫陈耳的工头，整日领着若干无所事事的老工人在码头闲逛，不时捡两条被人遗落的鱼。

因为生意不景气的缘故，宁侑夏近几日也偷闲没在码头值夜。他总在日落时骑自行车回家，同华德挤在一间屋子里生活。

宁侑夏今日早起，天还未亮便蹬着自行车往码头去。路上街灯昏暗不明，车轮在积雪上轧出一线笔直雪痕。宁侑夏走夜路时小心翼翼，直到天亮才抵达遇水码头。

他将车停在码头附近的面馆外，取下手套走进面馆。

“嫂子，有包子吗？”宁侑夏轻车熟路往厨房走，不老实地翻看灶台上的蒸笼。

店里坐着几位客人，皆是早起捕鱼的渔民，老板娘忙着往沸水里下细面。

她背对着在厨房里翻翻找找的宁侑夏，招呼道：“自己拿，我正忙着……温家的小老板今日来不来？诶，你别光顾着自己吃，随便给小老板捎带俩包子。”

一提起温竹倚，宁侑夏想到喜事般咧嘴笑起来：“他当然来，码头接了单生意，小老板今天要来谈生意。”

老板娘恭喜说：“这是好事呀，眼看着到年底了，做完这单生意，你也有闲钱能给自己添套新衣服了。别每天为了攒钱买房子，自己连衣服都穿不暖。”

老板娘半是揶揄半是心疼，回身看了看宁侑夏身上的棉衣。

衣袖稍短露出手腕，青色布料洗的发白，幸亏宁侑夏平日里爱惜衣物，这件棉衣才免去缝缝补补。与一身破旧不同，唯有他搭在肩膀上的汗巾，洁白崭新。

“我不是女人，又不用打扮的漂漂亮亮。衣服嘛，能穿就行。”

“你这孩子……温小老板谈生意愿意带你，那是有意栽培你。你整天穿着破棉衣，这不是丢人嘛。你皮糙肉厚无所谓，温小老板脸皮薄，丢不起这个人。”

宁侑夏仔细想想老板娘的话，有几分道理。

温竹倚是温家少爷。穿着打扮自然不必说，连常跟在他身边的熊修文也是西装革履。自己这样，确实寒酸。

“我买就是，买就是。”宁侑夏往怀里揣两个包子，退出厨房。

温家轿车打远处驶来，停在港口外。

温竹倚出趟家门装备齐全，大氅手炉一个不能少。即便如此，小少爷还是冻得哆哆嗦嗦，疾步走过木板桥。

他初来乍到没有自己的办公室，便占用了宁侑夏的。打扫一新后又在室内添上一张办公桌，房间便显得拥挤起来。

宁侑夏正靠窗啃包子，发现温竹倚来了忙去开门。

“小老板，今天也来这么早。”宁侑夏匆忙咽下最后一口包子，随手扯下一张纸蹭干净手指。

温竹倚习惯了他的不拘小节，倒没有初见时的嫌弃，只开窗通风散去办公室里的包子味。

“华德没跟你一起来？”

“我来得早，走时他还在睡觉。”宁侑夏在口袋里翻翻找找，掏出信封递给温竹倚：“这是昨天客人开出的货单，小老板您过目。”

温竹倚接过货单，大致看过，一半写着陶瓷花瓶琉璃盏，一半写着丝绸细绢白棉布。

稀奇的是，货单里最后一项竟然是两箱珠宝。

这位顾客，到底是丝绸商人？还是工艺品商人？

“客人怎么说，几时运往燕城？ ”温竹倚问。

这单货物正是运往燕城，走陆路运送要四五日，水路最快也要三日。

“昨天我没见到客人，货单还是司机送来的，说他家主人昨天有事，今日再来商定具体流程。我刚收到货单，就派人去温府通知你。不过，仅看开出的货单，这不是一笔小生意。”

“这单货物不算多呀，还没上周从内陆运来的草药多。”

“是不多，可是瓷器琉璃易碎，运输成本自然也不低。填充减震用的棉絮稻草，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宁侑夏一拍脑门想到重要的事：“我该去仓库清点一下棉絮稻草还剩多少存货，万一不够用还要再准备一些。”

说完戴上手套，要去仓库清点。

温竹倚趁他走前交代说：“你回来的时候顺便带盒茶叶，一会儿给客人喝。”

说完亲自去屋外打水。

冬日井水都结冰，温竹倚掂个木桶都费劲，哪还有力气打水。

小少爷探头往井里看，却突然感觉衣领被人拽住。微微扯住他的力道非常熟悉，一回头果不其然是熊修文。

温竹倚笑开了，问道：“你怎么来了？”

“怕你谈生意被人骗，我过看看。”熊修文找借口，他不过是想来看看小少爷。

温竹倚别的不会，谈生意却无师自通，兴许是遗传了温老爷。

他斜觑眼熊修文，有些不悦：“你是信不过我？”

“哪能呀！”熊修文搓搓手，帮温竹倚打水，接着说：“我是瞧不起宁侑夏。”

说完一手提水桶，一手牵着小少爷走回屋。

他骑自行车一路赶来，累够呛，此时手心还留着余热，温竹倚被握住后暖意一直传到心里。只是怕人多眼杂，甩开熊修文后快步走在前边带路。

熊修文空荡荡的手张了张，看着温竹倚的背影，紧紧跟上不想落后半步。

进屋后，又忙添上柴火，取来水壶烧水。男人动作利落，干完活后就看着正办公的小少爷发呆。

开水咕噜噜冒着热气，温竹倚听到声音抬头看他一眼，熊修文对他笑笑。

再好看的皮囊，也遮不住熊修文浑身上下往外冒的傻气。

温竹倚嫌弃，丢给他一团东西：“你是不是饿傻了，哝，我从屋里带来的糕点，给你吃。”

糕点的包装纸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红梅香。

看着手里的糕点，熊修文献宝一般从怀里掏出一对物件递给温竹倚。

温竹倚放下手中钢笔，定睛一看，可算明白熊修文为什么突然傻了。

男人手心，赫然躺着一对银制的姻缘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