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却不见月，唯有白雪飘扬于天地间。

距离遇水码头一条街区远的居民巷内，小平房挨挨挤挤住满渔民，每家每户院中皆挂上渔网勾住飘落的雪。

寒风混着鱼腥味，引来附近流浪野猫。

瘦骨嶙峋的黑猫蹲在避风墙角舔舐地上鱼骨，却只吃到满口风雪，它一声声凄叫着，叫散了渔民巷中本就不多的喜气。

嗒嗒嗒脚步声走过，急促匆忙，黑猫吓得缩进墙角，余下一条尾巴伸在巷中。

“怎么大冬天还有野猫？”

刘二急着赶路没注意脚下，一脚踩中黑猫尾巴。巷中乍然响起动物惨叫，尖锐刺耳。

“黑猫？晦气。”刘二朝逃走的黑猫吐口水。

提灯笼的陈耳晚一步赶来，推搡刘二快些走：“动作麻利点，早干完活早回家睡觉。啧，那个大个子看起来有钱，还说自己是燕城富商，买东西时却抠抠搜搜。只买了两瓶洋酒，我都懒得来这破巷子里取酒。”

“得了吧，陈工头，你就偷笑吧。卖掉两瓶洋酒，够你过年了。”

两人沿狭长小路往巷子深处去，身影隐在风雪中，唯有黑暗里一点忽明忽暗的烛火，最后随着两人拐进石墙后。

遇水码头的休息室，玻璃窗透出暖黄色灯火，照亮了岸边的木板桥。宁侑夏正趴跪在桥上头伸出桥外，往冰封的江水里呕吐。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熊修文温竹倚互相搀扶上了轿车，离开遇水码头。华德还算清醒，对远去的轿车挥手，看不到车子后才回身扛起宁侑夏离开。

温暖的轿车内，温竹倚将大氅丢到熊修文头上。他痴痴地笑，指街边路灯说：“修文你看，是月亮。”

熊修文扒开脸上的大氅，往车外看去，乌云密布撒落白雪，哪来的月亮。

“你，嗝，你看错了。”熊修文打着酒嗝回答。

“小爷我说是月亮就是月亮。”

熊修文在温竹倚脸上啄一口，哄道：“好好好，你说是月亮就是月亮。”

温竹倚才算满意，背靠熊修文欣赏路边“月色”。

“今晚的月亮有点多。”温竹倚看累后揉揉眼，趴在熊修文怀里喃道。

男人微微打鼾已经睡过去，梦里还在回应温竹倚的话：“是，你说的对。”

温竹倚自然而然接着道：“修文，元旦快乐……不对，我应该祝你财源滚滚。”

“是，你说的对。”

男人颠来倒去只说一句话，温竹倚觉得无趣，打着哈欠一同睡去。

第二天清早，温竹倚在自己的红木床上醒来。

春桃抱着靛蓝花瓶插满红梅，问道：“少爷，这花放哪？”

“书柜上。”温竹倚宿醉后的声音有些沙哑：“春桃，昨晚我独自回来的？”

“还有熊先生。”

温竹倚按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回忆昨晚，记忆止于两人离开遇水码头。

“他人呢？”

“熊先生昨夜在客房歇息，天还没亮就走了。”春桃放下花瓶，服侍温竹倚起床洗漱。

温竹倚赖床不愿起，将小丫鬟遣走又缩回被子里，睡起回笼觉。这一觉睡到大中午，再起时宿醉消散神清气爽。

可惜，他这份好心情仅持续了半天不到。

下午时，温竹倚躺在沙发上听春桃讲话本，不时捻两颗草莓吃。桌上还有元旦聚会余下的和菓子，温竹倚尝一口，觉得还比不上熊修文买的豌豆黄好吃。

这方温竹倚就着龙井茶将和菓子咽下，那方老管家余伯赶来通报。

"少爷，杜少爷和李少爷来了。"

一口和菓子哽在喉咙里，温竹倚忍不住咳嗽。真是阴魂不散，昨日刚大闹一场，今日居然还有脸来。他是低估了李汒的脸皮，简直比城墙还厚。

“他们来干嘛？”

“杜少爷说为昨天的事，特地来赔礼道歉，还送来两瓶洋酒。”

“挨打的又不是我，他们要赔礼道歉也该去周家……不过我娘，气得不轻。”

温竹倚想起李汒就厌烦：“你就说我不在家去遇水码头了，礼物送到心意就到了。余伯，别忘了将洋酒收下。”

今日没有雪，风却也冷得刺骨。温府外积雪被铲去，露出铺地的青石砖。

李汒披着件黑裘大氅，在青石砖上来回走动，边搓手边向杜飞昂嚷道：“温竹倚现在面子好大，还要你亲自来赔礼道歉？这两瓶洋酒可稀罕，我见都没见过，要不咱俩掂回家喝了算了。”

昨晚在寻街吃饭，偶然遇上两个贩酒商人，新购进的洋酒李汒自己都没来得及品尝。想想这酒今后要进温竹倚的肚子，十分惋惜。

“你再胡闹，还不如早点回燕城。”杜飞昂鲜少生气，厉声说道。

被人赶走，和丧家犬一样。

李汒微怒皱眉：“我为了妹妹，才待在东萍这破地方？”

“你少说两句，别被人偷听去了……嗐，现在的温家，可不是四年前的温家。如今东萍的水运行业，差不多被温珺海垄断。”

杜飞昂简单交代，李汒自然明白其中利害。

杜家的珠宝行，每年开春后需要走水路运输珠宝原料，所以和温家必定有生意上合作。

不管是得罪谁，杜飞昂都不愿意得罪温家人。这也是他对温竹倚感兴趣，却迟迟没有下手的原因之一，他需要温竹倚心甘情愿跟着他。

两人在温府外等了半刻，最后连温府大门都没能进去。

老管家送客时态度恭敬，李汒憋了满肚子气没地撒，还赔进去两瓶洋酒，骂骂咧咧跟着杜飞昂离开。

温竹倚听余伯说，李汒走时因生气没注意脚下，摔了一跤。

小少爷咬着草莓，趴在沙发上笑。他被李汒欺负两三年，如今好不容易扳回一城。

“不过……”余伯还有后话：“杜少爷说他还会再来，一直见到少爷为止。”

比起头脑简单的李汒，杜飞昂更难对付。温竹倚的笑戛然而止。

杜飞昂说到做到，往后几日一日三餐般准时带着李汒来温府赔礼道歉。

在府中躲了几日，温竹倚实在没有借口避客不见，干脆大清早刚起床就往遇水码头去。

短短几天，遇水码头中传出新老板“事必躬亲”的好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