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顾晚带人回幽兰殿的行为，谢允没有表示什么异议。对于她每天借着去向皇上报告的机会在宫里四处乱逛，谢允也没有责备什么。

他只是偶尔会略带憧憬地问韩木与顾晚，江湖是不是很大？江湖是不是很自由？是不是肆意酣畅、快意恩仇？

他的眼里，有对自由向往的光。

顾晚与韩木好奇他一个皇子为何对江湖如此向往，他说因为有人告诉他江湖很大很广，恩怨情仇，情意交加，风雷侠烈，纵横四方，那是一个人人都可以过得很精彩的地方。

他只可惜自己长在皇家，皇室之中，无人可信，人皆为仇。为一个皇位，父兄反目，手足相杀，处处是耳目，处处有埋伏，战战兢兢，步步惊心。

对他的话，韩木与顾晚两个江湖人并不能理解，他们现在只想找到传说中的地藏佛指。

顾晚与韩木猜测地藏佛指可能被先帝赐给了自己宠爱的妃子。谢允告诉他们，先帝在世时最宠爱的就是皇上与侯爷的生母芸妃，芸妃入宫时已有身孕，盛宠三年，无人能及。只是在皇上与侯爷三岁那年，芸妃被贬入冷宫，从那一年起，先帝就没有再选过妃。

芸妃受宠期间，皇上极有可能把地藏佛指赐给她。

有了猜想，顾晚与韩木就每日都去芸妃生前居所寻找，这事自然不能让人知道，只能暗中寻找。陆陆续续找了一月，一无所获。

“可能是我们想错了，地藏佛指并没有赐给芸妃。”

谢允道：“皇上赏赐出去的东西都会被史官记录下来，你们可以去御书阁找找，看能不能找到赏赐记录。”

顾晚瞪他一眼：“你怎么不早说？”

谢允无辜道：“你也没问，你只问先帝最宠爱的妃子是谁。”

谢允喜好看书，谢隆就让人将御书阁搬到了幽兰殿内，因此查找极为方便。

藏书浩如烟海，虽然只用找先帝的生平事迹，但先帝一生所言所行都被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整整几百本册子，他两又不知地藏佛指是何时送出，只能一本一本的找。

他们两人翻完那几百本册子，是在三日后的深夜里。

那是个晴朗的夜，夜空中浮动着缥缈的游云，皓月上松梢，雪月交光，银汉迢迢。

两人从御书阁出来，发现偌大的幽兰殿宁静得有些异常，那些看守的侍卫都不见了踪影。

暗香浮动，梅香之中又夹杂着一丝若隐若现的酒香，像是轻笼的烟，像是吹散的雾，当你刻意去追寻时，又不知它散在何处。

夜越是静谧，越容易被一些细小的声音打破。比如水破冰，比如枝断裂，比如一声清脆无比的耳光。

韩木与顾晚听见耳光声，也来不及想是怎么一回事，侍卫都去了哪儿，就匆匆闯进了谢允的寝宫。

谢允衣衫不整，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呕吐，眼睫上沾着泪，松松垮垮的衣服露出大片雪白皮肤，以及雪白皮肤上交错的浅褐色伤痕。屋中还站在一个人，一身明黄，不知所措，眼角通红，身上散发出浓烈的酒味。

谢允指着房门，不知是对谁喊：“出去。”

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他的浑身力气，他软软的靠着床沿，扯起褥子擦干净嘴边的污秽。

见没有人动，谢允扯起嘴角艰难地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怎么？你又想强迫我一次？”

谢隆道：“我不是。”

他低低道：“我从不想强迫你，那日是意外。”

谢允闭上眼道：“我不想听，你走。”

谢隆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你好好照顾自己。”

谢允若是多看谢隆两眼，就会发现他苍白的脸和消瘦的身体。顾晚见谢隆走起路来摇摇欲倒一副随时会晕的模样，不放心地让韩木跟在后面。她则从柜子里拿了件新衣递给谢允，自己出去外面等待。

谢允再打开门时，已经看不出方才的狼狈，只有地上的污秽证明方才的一切是真实存在过的。

不等谢允说话，顾晚已对天发誓：“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谢允只是冷淡看她一眼，道：“把这些都收拾了吧。”

顾晚自入幽兰殿以来就与谢允没大没小没主仆之分，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冷淡的样子，顾晚点头应下，然后眼睁睁看着谢允从屋中搬出两坛烈酒上了屋顶起坛开封。

冬日存的酒本就冰寒，谢允又刚吐过，喝下更是伤身。

虽然今夜是难得的晴朗天气，可独属于冬天的冷还是顺着肌肤的每一个缝隙往身体里渗透，顾晚只是离了火炉一小会儿都有些受不了，谢允却像一个已经麻木的木头人，吹着寒风在屋顶上喝酒，不，是灌酒。

他成功把自己灌倒，倒在房顶的琉璃瓦上，顾晚看着担心，但又无能为力，只能等韩木回来之后再把他扛下来的。

谢允这两坛酒不仅喝醉了，还喝病了。

太医来看过，皇上也来看过，然而他谁都不要，只是在半梦半醒之间紧紧抓住顾晚的手，口中唤着：“芸姨。”

“芸姨，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

“芸姨，是我害了你。”

“芸姨，我错了，我错了。”

……

不断重复，不断道歉，声声悲切，句句哀鸣。

芸姨，芸妃。

莫非他是在给皇上的生母芸妃道歉，可是他为何要道歉。

顾晚一边给谢允掖着被角，一边好奇的猜想。

谢允曾说自己与一个故人相像，莫非这个故人就是芸妃，芸妃是江湖女子，是先帝出宫游历时结识的女子，皇宫之中若是有人告诉谢允那些江湖见闻，那个人就只能是芸妃。

谢允既然如此怀念芸妃，又为何对芸妃的儿子这般态度。

皇家人的心思，真是难懂。

谢允病好后，仿佛忘记了那晚的事情，又整天拿着本书，偶尔与顾晚调笑两句。

顾晚与韩木则忙着找坤宁宫的所在，那是先帝皇后的寝宫，按照书中记载，太子出生时病重，皇后向先帝讨要地藏佛指，希望太子可以康复。

两人走遍皇宫，没有一座宫殿叫坤宁宫，真是奇了怪了。

谢允虽然表现得与往常无二，但顾晚知道他心情并不好，因此不想事事麻烦他，谁知到了最后，还是要去询问他。

“你们在找坤宁宫？”

谢允看着这两个人，像看傻子一样道：“这里就是坤宁宫，三年前改叫幽兰殿。”

顾晚问：“那你知道太子住哪儿吗？”

谢允又以关爱傻子的眼神看顾晚道：“住在你站的这间屋子。”

“你们先问坤宁宫，又问太子寝宫，可是有什么发现？”

“记载里说先帝将地藏佛指赐给了太子。”

“不可能。”谢允答得斩钉截铁：“我从未见过什么地藏佛指。”

“你是……太子？”顾晚知道为什么自己初听谢允的名字会觉得耳熟了，太子的名字，就算顾晚再不关心国家大事，还是听过那么几次。

“你真的没见过？”顾晚不死心地问，

“真的没见过，不相信的话你可以随便找。”

“你住在这这么久，都没见过？”

“我从小就在这长大，我肯定我没有见过，我也从未见母后拿过。”

“不可能啊，书册里白纸黑纸写着呢，史官写的不可能有错啊。”

顾晚不死心，将幽兰殿里三层外三层翻了一遍，甚至清了院子里的积雪将院子也好好搜寻了一番，果然如谢允所说，并未见到任何像骨头的东西。

寻找地藏佛指的事情被迫暂缓。

不用寻找地藏佛指，顾晚与韩木就闲了下来，韩木练练剑练练老太监给的点穴手法，一天就过去了。顾晚从毒蜘蛛那顺来的毒经被她藏在了宫外，此刻真是追悔莫及。

无所事事，她专心致志做起了谢允与谢隆的传话筒，单方面的传话筒。

谢隆的病越来越严重，但他依然强打精神处理政务，顾晚站在御书房门外，听见御书房内谢隆大发雷霆：“李县令一家遭人灭门都多久了，还没有查出凶手吗？要你们何用？如今又出了傅员外夫妻被杀的案子，我看你们要什么时候才能抓到凶手。”

“皇兄，不必动怒，身子要紧。”

“你们下去吧。”

大理寺的几位官员如获大赦，退了出来。顾晚听见谢隆对谢昌道：“听说你从青楼带了个女子回府，你可是侯爷，以后说不定还要继承朕的皇位，要注意言行，不要落人口舌。”

谢昌道：“多谢皇兄关心，那女子不是青楼女子，只是被误卖进青楼，我遇见她也实属偶然。”

谢隆道：“不是青楼女子，那是哪家的姑娘？”

谢昌道：“是……是飞花派掌门宋秋宋姑娘。”

谢隆若有所思道：“江湖女子。”

他逼问谢昌道：“阿昌，你以后将要继承大统，成为皇帝。你告诉哥哥，你喜欢她吗？你若是喜欢她，你想让她与娘一样吗？你忘了娘当时过得有多凄惨，死的有多悲凉吗？你是皇家人，听哥哥的，不要爱江湖中人，你只会害了她。”

谢昌道：“皇兄想得太多，臣弟对那姑娘并无儿女私情。”

谢昌从御书房退出来，看了一眼顾晚，他们之前有过一面之缘，顾晚生怕被认出，恨不得将头埋进雪地里，好在他只是随意地看一眼顾晚就离开，只是离开的方向似乎不是出宫的方向，而是通往幽兰殿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