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生死有命,命不由天(下)
小说: 战神 作者:九少醉臣 字数:8976 更新时间:2021-04-11 23:58:15
宫中侍卫依旧是甲胄往来,井然有序,却不知,就在他们踩着的地皮下,早已经有好几批人往来穿行而过。
甫见床榻上的老人时,有天尚不肯信,尽管这两天宫中变故着实多了不少,不少在宫中待了许多年的宫娥太监,都接二连三地失踪,可是他还是不甚赞同在中那句,数日之内,变故必生的预言。
依照金九所见,如今太子地位还算稳固,只要两家女子能博得太子好感,为郑氏诞下皇子,届时,母凭子贵,只需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太子,打垮对方,便可高枕无忧地稳坐这大好江山。
而老郑王的存在,无疑使得他们的如意算盘多出了分变数,纵横官场数十年,他们当然要竭力将胜算提到最高。
若是忙活了半辈子,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裳,岂非是得不偿失?
所以,在杀太子之前,他们要先确定,太子,不再是太子,而是,郑国新君。
而如今,老郑王已死。
“来了。”
浓浓的悲切融入语音打在耳畔,有天心里,竟也无端生出绵密的伤感来,沉声应道:“来了。”
“先生临走时,怎么说?”
有天低头,拍了拍手。
两个士兵带着一老人出现在殿中。
老人有着霜白的两鬓,雍容的气度,慈祥的面容,以及那能忍人所不能忍的胸襟。
这老者的面容,同床榻上的老郑王简直一模一样,甚至那君王气质都极其相似,允浩呆怔在原地,胸中的思索被骤然打断,一时想不起该从何问起。
“银狐哥早已经将一切布置妥帖,寻了十数个和皇上身形,面容相近但天生痴呆的人,再经过精于医术的郎中不断修补,将他们打造得同皇上一般无二,历时五年,现在站在您面前的这人,乃是最成功的一个。”
“你说……他是痴儿?”
“不错,银狐哥早有吩咐,不准拿药迷晕正常人做实验,所以,我们所用的人,都是痴儿。”
“那就好,他们的家人那边,可有给抚慰金?”
“按银狐哥吩咐,每家每户一千两。”有天头颅深埋,不敢让允浩看见他闪烁的眼神。
太子宅心仁厚,银狐也非嗜杀之人,但这些人的存在关乎郑氏存亡,哪能容半点风声透露出去,就算他下了死命令,手下人亦很难办到,是以,那些痴儿呆子,要么是本来便孑然一身的流浪汉,要么是被家庭抛弃,无所依靠,要么是家人本来健在,只不过……现在已经不在了,甚至,连尸体都被人以一瓶化尸水,化得干干净净。
为了避免雪染疆场,马革裹尸,为了不酿成十室九空,同室操戈的惨剧,他们必须死,别无选择。
“你们守着这间屋子,不准任何人前来叨扰,若有朝臣称有要事禀告,就让他在御书房候着。”说罢,允浩背起郑王的尸身,让那口技汉子停了云雨声,旋开殿内机关,下了密道。
倏然而来的黑暗让他眉头一皱。
有人闯入,而且,不止一个。
左手飞速地扣上银狐面具,右手缩在袖囊中,警惕地握紧了暗器,清冽的眼神却注视着周遭的一举一动。
被暗器扑灭的灯尚余一丝火星,闪闪烁烁,即将被黑暗吞噬。
门闩一动,冷风骤然灌入。
银狐看着门口那高大的身躯,眼睛眨也不眨。
“抱歉,扰你清梦。”
伟岸的男子开口,声音却细若潺潺水流,刚好到能被银狐耳朵捕捉到的音量。
“还好,没有吵醒这客栈其他客人。”
清冷的语气,音量亦是把握得恰到好处。
“其实,我本是不愿来的。”男子进屋,插上门闩。
“可是,你还是来了。”
银狐眼神向下,刚好注意到那人的脚,脚掌很大,这样一双大脚,走路也应是很稳的,而这人走路,的确很稳,每一步,都似嵌入客栈那厚厚的地板中,看似很重,却静得让人听不到半丝声音。
内力浑厚,轻功不弱,银狐半眯起双眸,审视来人。
“没办法,因为我和人打赌,我输了。”
“你早该料到,夜路走多了,迟早会撞见鬼的,纵使你是赌王,也会有遇到克星的一天。”
“这双手老是痒,我也拿他没辙,一天不赌上一场半场的,就老是不得劲,连吃饭都吃不踏实。”男子看着自己一双手,像是看着爱人,却又像看着仇人,眼神似嗔非嗔,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既然这么不争气,不如砍了算了,您说,是么?”银狐躺在床上,动也未动。
“可不能砍啊!”男子突然呵护珍宝般的将自己双手护在怀中,“我还得留着它摸牌九的!”
“不妨事,反正,鬼,是不需要手的!”
“鬼玉公子何必如此绝情,在下不过是奉洛公子之命,请公子过睢城一叙罢了。”
“谢洛公子赏识,不过鬼玉人微言轻,也无什本事,还是不要丢人现眼为妙。”
“鬼玉公子话说得这样绝,在下到洛公子面前可是很不好交代呐,要不,咱俩来赌上一局,若公子输了,便跟在下走一遭,如何?”
“赌?”面具下的眼神一动。
“赌。”男子亦道。
“赌什么,怎么赌?”
“鬼玉公子想赌什么,我们便赌什么,想怎么赌,我们便怎么赌。”
“好!”双手一撑床板,银狐坐在床边,“那,斗茶如何?”
“斗茶?”男子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不可遏制地笑出声来,“鬼玉公子可知,钱某生平所长,一是赌,二,便是茶道,还是换种赌法罢,省的传了出去,江湖好汉嘲笑钱某欺凌晚辈。”
“要么不赌,要赌,便赌茶道,我若输了,心甘情愿跟你走,可是,若赌王输了的话……”
“如何?”
“很简单,我要你,替我做三件事。”
“不行不行不行。”赌王脑袋瓜子拨浪鼓似的摇,“以一换三,那我岂不是亏了!”
“难道赌王怕输给在下,所以,不敢赌?”
“小子,在叔叔面前使激将法,你还嫩了点儿,好!赌便赌!我就不信还赢不了你这个毛头屁孩,输了可不许赖账!”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银狐双掌一拍,半空中忽然绽放出千百寒星,屋顶一阵响动,继而,便是重物滚落的声响,“正好将店小二吵醒,还省得浪费功夫去叫人。”
早在银狐拊掌时,男子已飞退至窗边,此时,见银狐那暗器并非冲着他打来,面上不觉露出尴尬之色,干笑道:“不错,暗器手法倒是挺准!”
“区区不才,让赌王见笑了!”
店小二听到响动,提着灯笼前来查探,刚一打开屋门便见黑暗中二人相谈甚欢的模样,正欲离去时,却突地看到那木制地板上多出的脚印,脚印不大不小,恰好同男子的脚型吻合,正待变脸,却忽而忌惮地谄笑一记:“两位爷慢慢聊着,小的给二位看茶去!”
“去搬两个炉子来,顺便弄两个茶杯茶壶,还有,把你们店里上好的茶饼弄几块来。”
店小二一张比苦瓜还苦的脸在看到手上突然多出的一锭金子后,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欢天喜地地噔噔噔下楼去也。
琥珀色的液体缓缓注入杯中。
花雕,郑王生前最爱的酒。
允浩十指早已血迹斑斑,此时,一触酒精,便是阵阵抽痛。
可是,再疼,也疼不过心!
一代君王,最后,却只落得荒坟一座,连墓碑都不能有。
恭敬地斟上酒,插上香,点上长明烛。
以头抢地,三声脆响,允浩指天道:“皇天在上,我郑允浩定将平定江山,抵御外侮,不辜负苍生期望,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喈喈怪笑瞬时响起,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允浩身子倏地弹起,紧紧握住腰侧长剑:“何方好汉?何不现身一叙?”
怪笑声依旧不绝于耳,这下,却又像是从地底爆出,直震得地底不住颤动,允浩气息一沉,身形如泰山般,凝立不动。
“装神弄鬼,非英雄所为,诸位何不让小王看看真身,也好让小王膜拜膜拜!”
怪笑声忽停,仿佛那声音从未响过,可是,周遭却渐渐掀起一股阴风,活像是,恶鬼索命。
风声中,沙石扑面打来,允浩立于风中,岿然不动,沙砾一遇护体罡气,纷纷下落,不及片刻,脚下竟已积起一个小土堆。
“活埋?好玩,忒好玩了!”
拍掌声划破风声,直直钻入耳中,允浩静立,剑横当胸,以普度众生之姿,支起双耳,听声辨器,足底陷进土中数寸,上半身却似磐石般稳固。
“太子殿下好功夫,这千斤坠使得果真好像是千斤秤砣坠地一般,好,真好!”
赞声又起,风声渐厉,斗大的石块卷地袭来,土已没膝,允浩却依旧只是一招普度众生,不急,不躁,神色淡然。
头顶啸声乍起,允浩长剑一扬,身形却又忽的下沉数寸,但觉脚下一重,一声冷哼,剑身反刺入土,借势倒飞而起,剑身带着长长的血练,脚下土地霎时变色。
“装神弄鬼者,终究也是会变成鬼的!”
横剑一格,剑身触及敌方兵刃,带出斑斓火星,却又瞬间飘远。
哭声,笑声,呼饿声,求饶声,醉酒声,狎戏声自四面八方传来,此起彼伏,若山魈鬼魅,使得这片夜色更为波诡云谲。
此处,乃是一片坟场。
最易滋生鬼魅的坟场。
莫非,乃是冤魂作祟?
允浩朗眉一轩。
喧嚣声忽近忽远,呼天抢地之声愈发撕心裂肺。
四周忽然冒出了十个人。
确实是冒出来的,因为,无人看见这些人到底是从何而来,他们仿佛那地底冤魂般,忽然便出现在允浩面前,或神色微醺,或衣衫褴褛,或舌头长伸,或打躬作揖,或长笑不止,或哭号不迭……而站在阵列最前方的,乃是一身上披满了金条玉饰的男子。
“原来是阎王殿!”
允浩泛红的眼早已回复到平日的凌厉,甚至更为锐利几分。
这群人,正是江湖中号称陆判的阎王殿杀手:醉鬼,穷鬼,吊死鬼,爱哭鬼,笑死鬼,怕死鬼,老鬼,小鬼,艳鬼,小气鬼。
眼神眯起,细细扫过眼前十人那或哭或笑,或喜或悲的面容,允浩道:“怎的……少了个死鬼?”
死鬼,正是陆判第十一人。
可是如今,死鬼,已经成了真正的鬼,再也无法钻地杀人。
不错,那被允浩毙于地下者,正是死鬼!
允浩一问,爱哭鬼,哭得更为厉害,笑死鬼,笑声更是张扬,艳鬼更显风姿绰约,吊死鬼那一条长舌忽的落入红唇下方,长长地吊着,怕死鬼竟生生退后几步,瑟瑟发抖,老鬼佝偻了身躯,小鬼睁大了眼睛,就连小气鬼,也是抓紧了身上披着的金条,生怕被人抢了去似的,眼含警惕。
这一番哭闹,更使得天地为之变色,允浩负手而立,仿佛浑未听见那要命的哭闹声一般,那悲怆的双目中,略微现出了一丝笑意。
“咱兄弟几个还正愁要怎么闯进皇宫大内去,没想到,太子爷竟自个儿钻出来了!”衣衫褴褛的穷鬼招着一双散发着薰臭味儿的黑手,露出一口焦黑的牙。
“没想到小王如此有魅力,竟让陆判不远千里进京来取小王的命,诸位此举,简直让小王受宠若惊!”
“老实说,我们并不想杀太子殿下,毕竟太子殿下仁义宽厚,郑国上下有目共睹,不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还请太子殿下,莫要见怪才是!”艳鬼上前,冲允浩眨了眨眼睛,妖冶的红唇轻启,举止间,更是千娇百媚。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对艳鬼的美无动于衷。
允浩虽是太子,可是,他,终究仍是男子!
所以,面对暗送秋波的艳鬼,允浩突然动了!
“叮”的一声,折扇同匕首撞个正着。
然,两个茶壶,却依旧稳稳放在火炉上,水半分也未曾溅出。
“如此冷的天气,还要扇扇子,莫非赌王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么?”不等赌王应答,银狐又道,“碧螺春,龙井,雨前,毛峰,不知,赌王要哪个?”
缓缓将匕首收回袖囊中,银狐眼睛却死死盯着赌王那只仅剩下食指与中指的右手。
好赌之人,亦长于出千,食指中指等长,更便于移花接木,是以,方才银狐出手,便是瞧准了那赌王正欲将他袖囊中的一块粗茶饼抖入银狐那茶壶之中。
茶道一技,稍有差池,便是天渊之别,何况面对本就精于茶艺的赌王,更是半点也马虎不得,是以,银狐一出手,便以封字诀封住了赌王招式,那袖中粗茶,半点也未落入水中。
“水,既是一样的水,那茶,也要相同的茶罢,省得你输了耍赖!”
银狐听得好笑,赌王此举,分明有贼喊捉贼之嫌,却也并不点破,只顺着赌王的意思说道:“若赌王不相信在下,那,我们立字为据如何?”
一听立字据,赌王立刻反口道:“不必了,不必了,鬼玉作为鬼谷新秀,想来是重信诺之人,我信得过你!”
“那可不行,还是落实在白纸黑字上为妙,届时若在下赖账,闹上了衙门,好歹也有个凭据不是!”
赌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又想不出什么强辩之词来,只得从着银狐的意思,二人签字画押,各执一份字据。
“开始罢!”银狐指着茶壶,请赌王先挑。
火炉泛着暖意,银狐安然坐在椅子上,选茶,碾茶,察水,甚是细致,反观赌王,亦是一脸谨慎,一双精明的眼不时地瞥着银狐的动向,手下动作却也是一刻未停。
壶中水咕噜咕噜冒着热气,二人同时封了炉子,取了茶盏。
二人皆是内力浑厚之人,碾茶功夫自然也是不容小觑,细看二人碗中,茶末均匀布于其间。
不分先后地取过茶具,二人皆着手注汤击拂, 不多时,便有淡淡的乳白浮于水面,二人双目皆错也不错地盯着双方手中的兔毫盏。
汤花渐起,纯白的汤花泛上水面,如碧波白荷,清丽非凡。
两盏茶中,汤花皆极为细匀,紧咬杯盏,久聚不散。
都说浮萍短暂相交,便速速分离,但看二人杯盏中,茶沫却宛如手足,紧密相连。
“茶艺不错!”
赌王自诩茶艺无双,却也不得不对银狐心生赞叹。
“你也不差。”银狐淡然应道。
赌王却几乎气结,想他堂堂赌王,一生阅人无数,说起他的茶技,江湖好汉中深谙此道者谁不竖起个大拇指赞声好,这毛头小子,却只是一句也不差便想打发他,谈何容易!
可是,正当他欲开口教训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时,他杯中的汤花,却开始渐渐散开,茶色水线渐渐现出,而对面那兔毫盏中,汤花却依旧紧密若瀚海杨林,似是坚不可摧。
抬眼对上银狐那含笑的眼神,赌王怔了半晌,方才不敢置信地道:“我输了。”
“然后呢?”银狐道。
“你要我做什么,说罢!”一拂袖,杯盏炸裂,虽是不忿,然愿赌服输,这点气度,他赌王钱进财还是有的。
“很简单。”银狐左手摸出怀中一物事,“我要你,将这幅兵力布局图给洛影。”
赌王接过那图,呆愣片刻后,却仍是揣在了怀中。
不该问的时候,绝不多问,赌王行走江湖多年,当然知晓这道理。
“还有呢?”“还有,打碎的杯盏,和修补被您踏坏的地板,这些费用,前辈不会让我这个穷小子来付吧?”面具下的眼角明显下弯,赌王青了一张脸,却作声不得。
“第三件事呢?”
银狐左手正了正面具:“第三件事么,还未想好,待在下考虑好了,自然会麻烦前辈的。”
“你小子倒是鬼精鬼精的,好,我便应了你,只是,希望你尽快想出第三件事来,钱某可不愿整天念着还差谁什么东西,害得我死都不敢死。”赌王鼻子一歪,便欲出门,却似乎想到什么似的,又转回了头,奇道,“怪了,你这茶盏中的茶叶,怎还未散开?”
银狐一愣,赌王却已瞧出了其中猫腻。
“好小子,好小子!”连着叹了两声,赌王又气又喜地道,“原来你小子竟以内力隔空黏住那茶叶不让它散开,却又弹指催散了我杯中汤花,我就说,明明是该不分伯仲才是,怎的我就输了一分水呢,原来,竟是你小子在作怪!”
把戏被拆穿,银狐这才施施然腾出右手,笑道:“那前辈,赌局还作数么?”
赌王洒脱大笑:“算算算,输了便是输了,小子内功着实厉害,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银狐看着昂首出门的赌王,眼中,掠过一丝赞赏,江湖多豪杰,此话,倒是不差!
夜色愈发沉了。
允浩黄衣已成血衣,不知是他的血,还是对方的血。
方才,他猝然出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狙杀艳鬼,小鬼,怕死鬼于剑下,而他身上,亦被对方赏了数道创痕。
幸好,创口只是淡淡的疼,并未痒,更非麻木。
这起码证明,对方还未使毒。
还有七人。
醉鬼手上忽然多了个酒壶,穷鬼那破烂的衣衫又褴褛了几分,吊死鬼一根舌头似乎又长了半截,爱哭鬼双眼几乎已经肿成了桃子,笑死鬼那大大咧开的嘴角已经变成了似笑非笑甚至是苦笑,老鬼已经刁起了烟斗,小气鬼身上的珠玉似乎将他那精瘦的身躯缠得愈发紧了。
“太子未免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醉鬼一双眼睛色眯眯地瞧了眼艳鬼被断为两截的尸首,表情甚是可惜。
“美人,自然是用来怜惜的,不过蛇蝎么,若你惜她,岂不是自讨苦吃么?”
“太子殿下好魄力!”小气鬼施施然上前,“却不知,殿下府中两位佳丽,是否也在那蛇蝎一列?”
允浩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有的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若说开了,就没意思了,您说呢?”
“好,好,说得好!”小气鬼哈哈大笑。
一个男人,却能笑得花枝乱颤,允浩今日算是见识了。
此刻,小气鬼身上的珠玉,便如百花争妍般,竞相绽放开来。
碧的似水,金的似菊,银如霜雪,红似蔻丹,种种奇珍,却忽的化作千万寒光,斑斓五彩,飞卷向允浩,碧色袭头,金色打颈,银霜扑胸,蔻丹扫腿。
原来,这小气鬼身上每一件器物,都是他最为自得的暗器!
珠玉如瀑飞溅的同时,醉鬼忽然跌了一跤,手中酒壶直直飞向允浩头部神庭穴,而酒壶飞至半空时,穷鬼破烂的衣衫蓦地除下,袖袍一卷,一条长练登时打向允浩鸠尾。
穷鬼一动,剩下的吊死鬼,爱哭鬼,笑死鬼,老鬼自然也不甘寂寞,霎时,场中斗成一片。
允浩却如同瞎了眼一般,对打来的千百种暗器视而不见,待招至眼前时,却蓦地抢入中锋,穷鬼只觉手腕一痛,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飘向前方,一睁眼,却发现,赤诚红绿青蓝紫正泼墨般扑向他面门,只吓得他就地一扑,便欲旁滚,却不料领后哑门穴被允浩死死揪住,动弹不得。
便在穷鬼赤着上身穷打哆嗦时,那银花火树,酒壶长舌却骤地缩了回去,穷鬼一颗吊到嗓子眼儿的心总算落了实,却冷不防被允浩提着领子,滴溜溜转了个七八圈,陀螺一般落下地去。
穷鬼气息一提,猝然伸手拿向允浩肩颈,允浩沉肘矮身,剑身却忽然拐入他人迎,噗的一声,穷鬼颈椎霎时折断,人头疾冲吊死鬼前额。
“送你好礼!”
吊死鬼一见穷鬼那睁得圆滚滚的眼,便撑大了血盆大口,张嘴一咬,竟含住了穷鬼的耳朵,继而,伸手将穷鬼脑袋提下,攥在手中,翻着双白眼哭道:“老五,你死得好惨,你且好好看着,待哥哥为你报仇!”
语毕,俯身,将穷鬼那颗切口参差的头颅放在一坟堆上,转头对着允浩时,一双白眼上翻得愈发厉害了。
“陆判共十一人。”小气鬼道。
“现在却只剩下了六人。”允浩道。
“你杀了我们五个兄弟。”醉鬼身形飘忽,却比出了四个手指。
“若我说,我不介意斩草除根呢。”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自然,是该剔得干干净净的。”吊死鬼吊着一截长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喉中。
“你们一起上吧,有什么怪招尽管招呼过来,天,快亮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薄薄的晨雾洒在坟间,隐约透着股子肃穆的味道。
允浩此时心境,不可不称作是沉重。
至亲去世,挚爱痴傻,被朝中文武视为挡路石,又被江湖中人看作眼中钉。
当年楚王被困,四面楚歌时,尚有虞姬相随,而今,他却似已步入死角,进退维艰。
这么一想,允浩竟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自己是人是鬼。
望着眼前张张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似愁非愁的面容,一股苍茫之感顿时如潮水般涌来,按着剑柄的手,失力般落在身侧,剑尖触地,全身上下,空门大露。
幸而小气鬼等人皆以为允浩此举乃疑兵之计,不敢妄动,否则,在这瞬间,允浩已经死了数十遭。
远远的,行来一个年轻人,年轻人身形颀长,面容虽是稚嫩,却隐有正气藏于眉间。
陆判剩余六人不约而同地耸耸肩,蹙蹙眉,然而,方欲出手,却听那人一声轻呼:“太子?”
语气间甚是不确定,然这么一声浅呼,却让允浩身子一颤。
允浩不颤便也罢了,这一颤之下,小气鬼等人皆猛然醒悟,原本欲打向来人的武器,霎时全部滚向允浩。
允浩尚自恍惚,如何避得过?
小气鬼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可是,他的笑却只持续了一秒。
下一秒,小气鬼仍是小气鬼,但他,却再也不会笑了。
一个脸部已经成了滩肉饼,手腕俱碎,双足齐膝被尽数削去的人,纵使还能笑,只怕也没那心情笑了!
偷袭没错,错就错在,他们偷袭错了人。
郑允浩,打小便与金家九子同进同出,一边同那顽童玩耍,还得分心注意太傅手中的戒尺,免得那顽童受皮肉之苦。
允浩从不信命,但是,却对缘分这东西深信不疑,而在他看来,同金九的相识,便是缘分使然。
作为当朝太子,允浩真正拥有的东西,却着实有限,而令他无比珍视的,更是寥寥无几,然那为数不多的珍品中,金九,却无疑占了极大的分量。
那分打娘胎出来便培养起的疼惜,乃是任何力量都无法磨灭的,是以,若有人意图对金九不利,第一个递出拳头的,定然是他郑允浩!
所以,陆判众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允浩刚好想到那紫竹林中清新丽影,眼前恍惚中闪现出一抹白衫时,飞出了手中兵器,试问,允浩如何忍心他心头肉被人所伤?
是以,兵器掠至眼前时,允浩想也未想,一道掌风已经拍了过去,掌力连绵如雨,九道劲力连发,一道强过一道,所有暗器登时被掌风扫出寻丈,或嵌入坟堆,或落入草丛,或没入石棱,然更多的,则是疾风般倒扑六人,便在六人察觉不对,飞身后退时,允浩一双铁拳已经砸向了小气鬼面门,可怜小气鬼积累了一辈子的银子,却舍不得花上分毫,甚至连平素食宿,都要绞尽脑汁敲诈勒索兄弟钱财,这下,却只能带着他那些身家财产,进地狱享受去了。
要问为何是地狱么?
既是陆判,又是鬼,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而小气鬼入地狱后,剩余五人,更显狼狈。
单是那连绵掌力,已经迫得五人左支右绌,允浩身形如飞,穿梭其中,或拳或掌,或五指擒拿,直令五人惊诧莫名,老鬼肋骨已经断了三根,刺破衣服,突兀地现在半空,吊死鬼那吐出的舌头早已经被允浩错手打了个结,高高卷起堵在了唇边,爱哭鬼那一双桃子般的眼睛早已经被允浩打得眼眶崩裂,眼珠子挂在脸上,殊为可怖,醉鬼也不知装傻,还是真被允浩一壶酒给灌醉了,连走路都是脚下绵软,踉踉跄跄,笑死鬼却再也笑不出了,那一双吊梢眼,此刻挂在脸上,活像是两行化了的笔墨,兴许,更名为可笑鬼更为恰当些。
便在允浩动手的一瞬,那男子已经看清形势,足尖一点,抢入战团,一入场中,立时挑上了醉鬼和老鬼。
压力一减,千万刀剑光倏然化作滔天巨浪,映着天边一抹白,譬如黑白无常手中锁魂链,吊死鬼,爱哭鬼,笑死鬼对视一眼,三人蓦地作鸟兽散,各自滚落一边。
任你剑法再高,亦无法同时制住三人,只要活着,便能报仇雪耻,不至于辱没了陆判在江湖上的名号!
可是,他们却错了!
吊死鬼往东奔出不到半步,左胸忽然一凉,继而一痛,鲜血尚不及喷涌而出,那冰凉的剑尖却只一颤,又倏地收了回去,剑势一转,又是嗤嗤两声响动。
那全身被血的少年,倚剑而立,神情倨傲,却意外地透着一抹温柔的神色。
为何自生死场上过,胸中却还能存着那一丝暖意?
已经扑地的三人想不透。
人情,早在双手初次染血时,便再同他们无缘,除了杀人,除了活下去,他们再无暇顾及其他。
然而现在,当血大量喷涌而出,命在旦夕之际,三人心头,却同时掠过一个想法:若此生重来,只愿闲云野鹤,再不理俗世纷争。
可惜,走错的路,再也无法重新来过。
血已冰,尸身渐冷,而另一边,男子对阵两人,胜负早已分晓。
醉鬼和老鬼倒作一团,北风一拂,须发尚自飘动。
“昌珉,你怎的来了?”允浩望着天边出现的日光,幽幽问道。
“说来话长,今日无意间救了一小子,叫什么十雨的,称他在这乱坟场丢了件贵重物事,要我来替他寻寻。”
原来,那适时到来的人,竟是沈家公子,沈昌珉。
“十雨?”
“一个小叫花,自称什么丐帮五袋长老,哪有长老把自己背上袋子给丢了的,不必想也知道是谎话,恰好我有事要经过此地,便顺口答应给他寻寻,我倒要瞧瞧,他能玩出什么把戏!”
“先生也训过我,无论对何人,总是该存着分警惕的,这样做没错,可是,若是能确定那人心意,便不必再做些无谓的试探了罢!”
“太子说的是在中哥吧,你们俩多年情分,要有芥蒂都难,那种打断骨血还连着筋的感情,自然不是我们这些庸人能体味的。”
允浩唇边掠过春风,叹道:“无论如何,这冬天,总是要过去了!”
昌珉望着允浩坚毅的侧脸,露出心悦诚服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