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国军帐，轩辕阴沉着脸，盯着面前的沙盘。

“两位将军，断臂一事，不打算给朕一个交代么？”

钱进礼将标旗插入沙中：“恕老臣愚昧，老臣奋勇杀敌，力挫敌将，实在不知，该交代些什么。”

“微臣虽只是从旁协助，若皇上要怪微臣未斩下那金在中头颅，微臣也只能请求戴罪立功，下次，斩金在中于刀下了！”洛影阴鸷的眼中透出摸不透的笑意。

轩辕羿脸色依然阴郁，意图兴师问罪却又觉得师出无名，战场上瞬息万变，谁死谁伤非常人能左右，但洛影和钱进礼分明是故意伤害在中，自己明明清楚他们的意图，却又能奈他们何？

“那接下来，两位将军，打算怎么做？”轩辕羿抿成一条线的唇中，难得的带上些倔强，一旁站着的李烟心里狠狠鼓了把劲，希望轩辕这只纸老虎能够威风一把，免得那一老一少两个家伙目中无人。

“根据睢城探子送出的密报，老臣打算……”标旗落下，钱进礼抬眼，笑意深深的眼正对上轩辕羿，“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钱将军向来慧眼，朕自然信得过将军，不过前日一战，将军心力消耗甚大，此次，便由洛将军率兵出击罢。洛将军虽然年纪尚轻，作战经验未必及得上钱将军，但自古以来，大将皆需几番浴血，方能成就大业，朕，便是希望洛将军能够成为我国栋梁，同钱将军齐心协力，共保我国安泰！”

轩辕这番话虽是扬洛抑钱，实则是为着避免在中再度遇上这两人，洛影心狠手辣，钱进礼老谋深算，两人又均是急功近利，只求胜而不在意规矩的人，若放在以前，在中以一敌二，自然是不在话下，但上次，在中为救狼王而断臂，功力定然受损，若再碰上这两人，定然难逃死命，这次，就算钱进礼力争，他也绝不退让。

钱进礼眼中笑意陡深，继而又恢复到和蔼淡然，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轩辕帝虽不明言，暗地里，关照洛影却尤胜于他，钱进礼在官场中摸爬滚打多年，深谙此中道理，当下深深一揖：“皇上圣明，老臣定当竭力辅佐洛将军，以报皇上隆恩。”

“皇上，这大雨天气，道路泥泞，粮草运输殊为不易，恐怕，还得偏劳钱将军多多费心了！”洛影笑对着轩辕羿，眼睛，却斜着钱进礼。

轩辕羿知二人貌合神离，若无约束，恐怕士兵们在前拼死拼活，后方粮草却跟不上，反倒输给郑国那小子，于是说道：“钱将军，你临战经验老道，深知粮草于行军作战的重要性，若这粮草不济，你知道，该治什么罪么？”

“老臣定当竭尽所能，不辜负皇上对老臣的信赖！”钱进礼避开罪名不谈，只躬身应道。

“如此甚好！”轩辕羿拧着眉，“朕便在郓城督战几日，等过了这梅雨期，再回凤城，两位将军，朕，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一只白羽灵鸟飞入帐中，此乃轩辕帝御用“信使”，郓城中无人敢拦，那白鸟停在轩辕肩头，却并未以惯常言语同轩辕交流，反而振振双翼，露出藏在羽翼下的一小截白纸来，轩辕取下，长袖挡住外人目光，张目一看，脸上的阴沉突然变为极浅极淡的笑，李烟知道，那信条定是同鬼玉有关的了，却不知到底是什么好消息，能够让盛怒中的皇帝突然这么开心。

待轩辕离开营帐后，洛影斜目看着钱进礼：“钱将军，想不想知道，那张纸条上所说的，到底是何事？”

“洛将军恕罪，老夫年老体衰，耳目皆大不如从前，实在听不清洛将军到底在说些什么。”钱进礼那带笑的眼中像狼目般闪着绿光，说起话来却仍旧是慢条斯理，仿佛一切同他全无干系。

洛影手臂一长，一只鹞鹰飞入帐内，停在洛影肩头，洛影嘴唇一张一阖，那鹞鹰翅膀一展，飞出帐去，约莫半天光景，又飞回来，依依呀呀怪叫几声，洛影听得眉头竖起。

“这鸟叫声忒刺耳，洛将军，你这鸟儿，怕是发情了吧！”钱进礼瞥见帐外李烟的身影，说话的当口，手往帐外一指。

洛影会意：“钱将军，我们再商量商量过两天的攻城要务。”

二人移步至沙盘，洛影右手拈着旗标，左手在沙盘上划出几个字，钱进礼看过后，却仍旧是不明所以，传音道：“皇上今日笑得那般开心，那纸条铁定同郑国那妖人有关系，不过这月圆，隐龙，易物，护玉，什么意思？”

“鹞鹰只从灵鸟口中探得这八字，皇上与那神秘人仅以纸条往来，并非靠灵鸟传话，想必这几个字，还是因为皇上担心旁人听见，以鸟兽语言整日念着，那灵鸟方能记得。”

“兴许，对方并非懂鸟兽言语之人。”

洛影道：“那又如何，这世上通晓鸟兽言语的人本来就少之又少，不过这月圆，定是指下月十五了，到时候稍稍留意着，总不至于让谁钻了空子去。”

此事关乎两人利益，毕竟让一个男人做了皇后，日后史册上，保不准便会给他们记上一笔，称他们作为大将，却不加劝诫，令妖人扰乱宫闱。是以此时两人倒是合作无间，一来一往传音入密间，还不忘移动标旗，间或参杂些行军作战方略。门外的李烟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门道来，适才她见那鹞鹰同灵鸟叽叽喳喳一阵，而后那鹞鹰便飞入帐来，担心这两人搅了轩辕的好事，是以尾随着跟来，哪知那两人竟只是在谈论战事，料来没什么秘密，这才柳腰一转，回了轩辕的营帐。

三日后，大雨滂沱。

城西三山，笼罩在一片雨幕中，水汇成小溪，潺潺流淌，谷中不时传出金石锵鸣声，然看那水流，却并未夹杂有血迹。

洛影站在山下，看着那被雨水冲刷下来的黄泥，高高举起九头鬼马刀，却一直犹豫着不敢下令，眼下情形太过诡异，山顶上只听闻雨声错落，树叶刷刷，以及兵戈相交之声，举目望去，除却漫天雨幕外，便只能见到那剧烈摇晃的树影，还有那猎猎旌旗。

郑军真的是重兵布防，严阵以待，还是又一出疑兵之计？

若郑国军并非自三山而下，那他们又会从何处进发？

难道还打着绕过清风岭断我军后路的主意？

雨打在九头鬼马刀上，水珠飞溅，尽管戴着头盔，洛影仍是被浇了个透，沾湿的发贴在面上，他顺手抹去，眼睛仍错也不错地望着山巅。

几声惨嚎响彻云霄，惨叫声经雨幕重重过滤，又经山势重重反弹，交叠错落，最后，竟连成一片鬼魅般的哀鸣声，加之时不时传出的野兽呼嚎声，洛影握着九头鬼马刀的手松了松，继而，又忽地缩紧。

目所能及处，突然出现五六颗人头，显然是刚死不久，血依旧从那断裂处汩汩流出，经雨水稀释，霎时溢散开去。

洛影认得那几人，他曾于钱进礼帐内见过这几名男子，经探查，他们正是钱进礼的心腹，甚至还是他引以为傲的杀手，可现在，这些人却被人一刀断了头，抛下这悬崖来。

金在中此举，是为着，扰乱军心？

洛影目光暴寒，若再迟疑下去，待士气磨灭，岂非让金在中不战自胜？

洛影冷笑，九头鬼马刀一下，第一拨五千人顿时连成一线，攻上昭华山去！

山顶，据守昭华山的周将军念及纸上片语，心头诧异莫名，但想到金将军在军中的威望，再念及他那近乎鬼神的才智，又只得按捺下心头的疑虑，决定依计行事。

隐约听得铠甲飒飒，约莫几千人的模样，周将军偷看一眼已经湿透的纸，虽然墨迹已经晕染开来，但仍旧能模模糊糊地看清八个字：杀鬼疑敌，引狼入室。

重叹口气，周将军令旗一扬，大军后撤，紧留一千守兵，仍于原地操练，喝喝声声震云霄，而居中的空地中，躺着六具被斫去了头颅的尸身。

五千人摸上悬崖，长矛樱枪纷纷迎头击来，矛盾相撞，铎铎声迭起，这一千人佯装抵抗约莫一个时辰，便装作不敌，纷纷往内侧退去。

洛影侧耳聆听上方不绝于耳的厮杀声，又见己方旌旗高高扬起，再听那行军口令，又分明是己方军队，郑国号称八十万军队，绝不会只有这些人，何况还有苍狼相助！

刀落，第二拨一万人，自月华山绕上，幽径间，窸窸窣窣的攀爬声渐渐清晰，吴将军犹豫地握着手中令旗，总觉得纸上命令太过儿戏，毕竟这是行军作战，真照着纸上战略来，怕是……

“吴将军，敌人，快攻上来了！”参将急道，“是不是得趁他们未攻上山前，封锁山路，拉上枪阵，否则，这月华山怕是不保了！”

又瞥了眼手中湿嗒嗒的纸，念及郑王对金将军的信任，吴将军一咬牙，狠声道：“一半兵马，隐入深山，余下一半，就地迎敌！”

脑中仍盘旋着纸上八字：开门揖盗，半营拒敌。

现在山门算是开了一半了，那帮强盗，眼看着也快突破防线了，这睢城，究竟还守不守得住，风雨中，吴将军眼眶布满血丝，不知是因为太过疲惫，还是太过伤悲。

厮杀声起，两方人马缠作一团，血练横飞，腥味瞬间扑满整股山风，那汩汩流动的水，竟也被染作血色，和着残肢断臂滚落山下。

……

洛影留守山下，听闻探子信报后，眼神又冷了三分，迟疑良久，第三拨兵马，按上泰华山。

据那人探得的消息，郑国拟从三山出兵，但三军具体分布，他却并不明晰，是以才投石问路，打算弄清三座山中兵力分布。

一旦探清中军所在，立时从两翼包抄，势必扼杀郑国主力于西城。

……

大风卷地，这六月气息，亦霎时变得浓烈紧密。

王将军已经在山口守了三天，自军令下的那一刻，他便率兵，不眠不休地镇守此处。

此刻，闻得异动，他一双招风耳突地竖起，轻轻一动，手势一起，众将立刻领会，手中铁铲锄头纷纷往地上挖去。

——敲山震虎，兵来土掩。

纸上只八字，却大大地合他的意，这些龟孙子要上山，就直接将他们活埋喽，让他们在阴间去给轩辕家老祖宗打江山去！

“嘿嘿！”虎虎地笑了几声，王将军手上剑光一寒，几面大鼓咚咚响起，声音震得地面剧烈颤动。

轰隆隆几声，山体边缘霎时垮塌，泥水混着重土石块大幅滑落，山下景国两万兵马，多数尚未见到敌人面貌，已经被滚落的山石砸得鼻青脸肿，有的不幸被巨石砸中脑袋，登时毙命。纵使活着，也是或伤或残，加之人压人，人挤人，死伤无数，侥幸攻上山来的，也被留守的将士们砍瓜切菜一般杀得片甲不留，不消片刻，攻势顿消。

……

洛影听闻己方两万人马，转瞬间变尽数覆灭，脸上非但不怒，反而怪笑几声，旌旗一动，顿时拿定主意。

十万精兵，丢下盔甲，只余下劲装，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自洛影选定的路线，绕过险隘易垮塌处，往山上摸去，这些人虽都是粗莽汉子，行起路来却有如猫儿一般，竟都算得上练家子，原来，这洛影早计划过此招，是以暗中训练手下兵士，短短一月，也算有所小成。

金在中，这回，本将军看你怎么逃！

九头鬼马刀劈开雨幕，迎风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