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在中总算明白为何之前将士们神色各异，暗地里议论纷纷了，耳根一热，羞赧地制止拓跋无忧无休止的唠叨，奇道，“我和允浩虽然举止亲密，但旁人都以为我们是兄弟情深，为何他们会往那方面想？”

“金将军，您当真不知？”

“我只知道，有人蓄意散播这消息，本是为着动摇军心，让将士们对我们心生不满，但是他没料到，将士们很乐见这局面，只能说他机关算尽，却替我和允浩铺了条光明大道。”

“定是那卑鄙无耻的赵佑棘，这贼厮鸟不安好心，金将军，哪天您要想收拾他了就跟我说，我一定要让他后悔这辈子变成个人！”拓跋无忧恨恨地道。

“该死的，总是会死的，狼王不必着急，前方今日战况如何？”

“方才探子来报，称冯家庄外数万余景军挑衅，郑王已出城应敌。”

在中身子一震：“出城迎敌？”

“不错，那洛影几番派兵骚扰冯家庄，郑王担心再这样下去，军心涣散，于我军更为不利，且这次据说景国轩辕帝亲率中军出战，若郑王拒不应敌，难免落人话柄。”

在中像没听见似的，长身玉立，手中药碗却噔地落地，摔得粉碎：“想不到，会这么快。”

“什么这么快？”

“没事。”在中抚着小腹，“我们先回去，得抓紧时间，不然，恐怕就来不及了。”

拓跋无忧不解地凝视着在中迷离的眼神，知道再问他也未必肯说，遂紧紧跟上，不敢落下一步，待到书房门前时，在中忽然转身道：“狼王，劳烦您去我屋中将前两日送来的蜜枣拿一罐来，我突然觉得有些馋。”

拓跋无忧转身之际，身后门突地合拢，继而便是门闩挂上的声响，里面在中道：“这几日劳烦狼王了，今晚形势所逼，金某不得不出此下策，待做完该做的事后，金某自然会开门向狼王请罪，还请狼王莫要着急。”

拓跋无忧从未见过在中这么郑重其事，潜意识里省得这次事情有些严重，忙找了酒瓮、金在贤等人商量，岂止话到一半时，突然传来密报，称郑王被俘。

此事非同小可，几人不敢等闲视之，忙快步到在中屋门前，看着映在窗纱上的影子，几番犹豫，金在贤道：“小九，我有事，要跟你说说。”

剪影动作一顿，似是轻轻抬头，又迅速地伏下去：“大哥，你不必说了。”

“你……早就预料到了？”几人惊呼道。

“既然他心意已决，我当然不会违逆他的意思，你们先去歇着吧，明儿一早，召集各位守城将领，我有事要交代。”

影子肩膀轻动，愈发伏近书桌，听得哗啦声响，几人欲破门而入，屋内又有声音传出：“我没事，你们不必担心，只是不慎碰洒了茶，夜深了，大哥，狼王，师父，你们早点休息，日后，还得多仰仗你们，希望你们不要嫌弃这差事辛苦。”

金在贤听那声音元气充沛，量来是精力尚佳，稍感宽慰，道：“小九你放心，这是我们分内的事，我们当然不会推托，但是小九你若觉得累了，就先休息休息，大哥会想办法从轩辕羿手中救出郑王的。”

“有劳了。”在中只轻声说出这三字后，便不再言语，待门外脚步声远后，才敢稍微放松，这一松之下，顿觉腹中一痛，忙取出怀里的药服下，沉心静气，白如金纸的脸这才缓缓浮上丝血色，拿丝巾小心拭去面前书册上沾染的血迹，那厚厚的一卷书册，便是在中这段时间所书，再约莫十页，便大功告成了。

揩干额头上的虚汗，在中闭目小憩片刻，又伏下身，奋笔疾书。

启明星落，叩门声忽起。

“事情了了，本将军自然会出门，在此之前，任何人都不准打扰！”

“可是将军……沈将军回来了！”

“昌珉？”在中笔端一滞，精神大振，急急开门道，“快，请他进来！”

昌珉虽年纪尚稚，但为人细致，办事稳妥，已有大将风范，在这关头，若说在中信任的人，金在贤、千叶蝶、酒瓮等都可算上，但要论堪当大任者，却非昌珉莫属，是以在中听闻昌珉归来，怎能不喜？

不多时，身著青衫的昌珉便步入房中，精神奕奕的模样，看起来甚是清爽。

“找到了？”在中喜道。

昌珉却只是摇头，仍旧是一副精神十足的样子：“没找到。”

在中细看昌珉，虽仍是十六七少年的面目，但眉宇间却多了分男人该有的担当与魄力，看来昌珉虽未找到叶露雪，但却想通了很多，起码现在的昌珉，已经离一国栋梁又近了一大步。

“虽然当我到达墨州时，她已经不知所踪，但起码她还活着，只要她还在人世，什么时候再找都不迟，当下正值战乱，若我一味沉湎于儿女私情，又怎么对得起九哥和大哥对我的栽培？”昌珉洒脱地笑笑，“九哥，听说大哥在冯家庄被俘，我想，这其中定是有什么猫腻吧，大哥绝非鲁莽之人，而且有清风岭那前车之鉴，大哥定然会怕你担心，所以，甭说轩辕羿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他也不见得会亲自应战，何况还这么孬地中了敌人的‘诱敌深入’之计，被轩辕羿俘虏，想是大哥早已同轩辕羿达成协议，他知道轩辕羿对你用情至深，若你身在景国，非但可以远离战火，还能安心调养身子，因此，大哥要借轩辕羿的手，保你安全。”

“昌珉，你虽不在赵庄，但事事都比身在其中的狼王看得透彻，把赵庄托付给你，我也就放心了。”

“九哥，但凡昌珉能做到的，莫不竭尽全力，我知道九哥除去不想违背大哥的意思这一层外，也定有您自己的打算，昌珉人微言轻，只想劝九哥一句，如遇险，不要逞强。”

“我理会得。”在中又执笔速速替卷册收尾，烤干后交予昌珉，“此乃我这几日整理的兵法要诀，虽不尽确详，也聊胜于无，你好生收着，必要时，可作参考，但是我相信以你的智计，这东西，应该是用不着的。”

昌珉将卷册收入袖中，也不多劝，此时已然天明，圆月同初升的红日遥相辉映，天地间都似带上些许惨烈的光芒，在中同昌珉依约到集结地，晨钟刚响，便有景国来使，声称要见郑国金将军。

在中早已料到此事，将来使请到众将面前。

“想必，阁下便是金将军了？”那人态度甚是倨傲，鼻孔向天，竟瞧也不瞧在中一眼。

“区区便是金在中，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圣上有令，若要郑允浩的命，拿金在中来换，你……真是金在中？”

众人听他出言不逊，心头皆是不忿，恨不能杀之而后快，但在中未发令，他们亦不得妄动，只得按捺下心头的愤恨，指节握拳，白中泛青。

在中哂道：“你不信？”

“信！”那使者冷哼一声，极为不屑的模样，“圣上说了，他在睢城等着你，今夜子时之前，若未见到你的身影，便取郑允浩人头祭天，金将军，您可得想清楚了。”

“很清楚。”在中邪魅地一笑，忽的一个手刀斩落，卡啦一声，那人脖颈立折，倒地而殁，“你对我不敬，我不介意，但你不该对允浩无礼，天子的名讳，岂是你这杂碎能够直呼的？”

众人见在中亲自出手，均感痛快，高声叫好，只昌珉担忧地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九哥您这样做，虽然是出了心头一口恶气，但实在是——有些不明智。”

“放心，轩辕羿不是要拿我交换允浩么，我去便是。”在中倒是处之泰然，丝毫没有大祸临头的惶恐。

“金将军，万万不可！”众将劝道，“大不了兄弟们拼死救出皇上，将军您乃是我军的主心骨，若是您出了什么岔子，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主心骨……”在中低低重复，缓缓解下束腰，露出那凸出的腹部，“这样一个男人，放在军中，只能是累赘，但允浩不同，他是国家的君王，是将士们的魂，是能够压制朝廷各方人物的镇山石，希望大家能够同心协力，打退强敌，保百姓平安，金九感念大家的恩情，此生不忘，若能安然返回，定报各位大恩大德。”

众人乍见他凸出的小腹，均是愕然，又想到金在贤时不时地煎些养胎药物，隐约猜到些内情，虽然难以置信，但对在中的敬畏早已逾越一切，看着眼前少年清俊的面貌，只觉那颀长瘦弱的身躯显得愈发高大，直若神只一般，声势逼人，令他们想反对都觉是罪孽。

“将军，保重！”

“各位，辛苦了！”在中说罢，命人备好轮椅，又斫下那信使的头，拴在轮椅背上，转动椅身，向睢城行去。

到铁索桥前时，忽的，眼前出现一妖媚少年，少年怒目圆瞪，显得甚是气愤，赫然是拓跋无忧。

“狼王，有事？”在中退开半步，笑道。

“你……！”拓跋无忧一哼，“你明明知道那是龙潭虎穴，还去送死？”

“我不是送死，我只是去救我的家人而已，我还得留着这条命和他一起看遍大好河山，所以，我不会死。”

“家人……可是——”

“狼王不必多言，你应该清楚，金九，不是贪生怕死之徒，也不是妄自轻生之辈，但只有允浩活着，我们才有希望，以我换他，值得。”

“你……真是头倔驴！”拓跋无忧气愤地背过身去，“你要真不怕死就去吧，反正我拓跋无忧什么东西都不是，也劝不动你，金将军多高贵啊，哪里肯听我们这些草莽的话！”

面对拓跋无忧的愠怒，在中只淡淡地扯扯唇角，转动轮椅，不发一语。

就在轮椅行过铁索桥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拓跋无忧的一声高呼——“金将军！”

在中手指停住，却并未回头，只轻轻颔首：“狼王，回去吧！”

“喂，金在中！你听着！”

在中疑惑地侧头，看着拓跋无忧。

“等郑允浩回来，我会帮你好好看着他，绝对不让他去送死！”

沉默片刻，在中绽出绝美的一笑：“如此，便多谢了！”

驱动轮椅，复而前行。

“但是，我只给你一年的时间，一年内你还不回来的话，郑允浩就是我的了！”

轮椅上的清丽白影震了震，又缓缓向前，白衣随风轻动，如白蝶，翩然欲飞。

“他要是落在我手上的话，我绝对会让他生不如死的，所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好照顾他一辈子！”

轮椅到达彼岸，铁索桥吱吱呀呀地收起，像是唱着一曲哀婉的歌，拓跋无忧重重地抹了把脸上的泪，哽咽道：“混蛋，走就走了，还害人伤心，金在中，你是大混蛋！”

撕心裂肺的叫骂声远远传了出去，山峦震颤，然那袭白影，却终究是渐行渐远，消失在山间淡淡的雾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