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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锦衾寒 作者:千君大人j 字数:2888 更新时间:2021-06-30 10:31:37
◎肆
相处的日子久了,霍趐才知道赵荀的处境。
赵荀由先皇后所生,是嫡子又是长子,自然而然被立为储君。赵荀六岁时,先皇后薨逝,于是赵荀被如今的皇后越氏养在膝下。待到赵荀十一岁,越氏诞下皇子,正是当今的四皇子赵运。
赵荀本就不是其亲生骨肉,更何况越氏又有了自己的孩子。
赵荀十四岁,朝堂上便闹过废立太子一事。当时越氏母族的官员咄咄相逼,又以赵荀的伤腿大做文章,几次大臣们都以为陛下会废了他的太子之位。但好在赵荀虽无作为,但也从未做过出格的举动。加之先皇后贤名在外,朝中支持嫡长继承大统的朝臣颇多,这件事便压了下来。
霍趐先前听过些传言,但他鲜少注意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到底没有深究。何况当时他人在边塞,消息并不灵通。
“这件事后,父皇将我传去勤政殿谈了一宿。他爱母妃,便总觉得自己有愧于她,想让我一直坐在这储君之位上。他说除非他死,不然绝不会让别人从我这夺走这个位置。可他没问过我,喜不喜欢,想不想要。他每天分给我的折子,都是内阁早先刷下来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不需要我为靖国做什么,他只要我待在这个位置上。而我待在这个位置,是为了成全他的爱。”赵荀面无表情的陈述完这些往事,复又转头问霍趐:“小将军还想知道些什么吗?我全部告诉你。”
此时他们二人正坐在宫殿的瓦墙之上,远处悬着一轮红盛鲜血的明月。霍趐被赵荀以下棋的由头留了下来,百无聊赖地对弈后,又被拉来赏这一轮血月。
他此时才明白,赵荀说的只要待在这个位置上是什么意思。本该最无私的圣上,为了自己的私欲,将皇位当做补偿。而这天下共主的名号赵荀不想要,所以他说的家国大义,根本激不起赵荀半点情绪。
进宫前,霍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教授武功的太傅,最后成了个太子陪玩。
平日在骑射场,他只要顾忌自己便好,骑马射箭工具齐全。反正这位闲散的太子殿下自己会在一旁安安静静的读书画画。可一旦他练完功,就必须陪着他出宫,陪着他赏花,陪着他下棋。
一旁的玉兰开得洁白,霍趐无聊地折了一枝,拍在赵荀手心:“我知道的越多,只会更不想效忠于你,国家摊上你这样的储君,迟早要完。”
赵荀捻起那朵花:“小将军,妄议家国可是要被杀头的。”
霍趐想了想这些日子说过的浑话:“依殿下的话,臣早就死了百余次了。”
“那是因为知道这些的只有我一个人。”赵荀笑着说,“你说,我应该做什么都不会跌下储君之位吧,明日我们出宫逛逛如何。”
霍趐看到赵荀将那朵玉兰拢在手心,温柔的抚过,莫名有些口干:“不去,明日我要练武。”
他想要效忠的始终是有野心的主子,而不是这样无所事事,自甘堕落的人。但他现今并像开始那般讨厌赵荀了,至少这样和他顶嘴聊天,他觉得惬意舒服。
他愿意保他一命,却不愿意这人成为君主。
“那便早点睡吧,我让小桂子准备好了偏殿,我再在这里坐坐。”赵荀说着,低头吻了一下玉兰的花瓣;“花很好看,谢谢。”
霍趐耳朵热得发烫,一把夺过,将花丢在了地上:“你!”
“我怎么?”赵荀看向他:“小将军这么小气吗?随手摘的花也不给我。”
霍趐头次见这么不要脸面的人,气得太阳穴突突疼,哪有人用这种调戏姑娘家的方法戏弄臣下的!
可赵荀坐在墙头,丝毫没有自己做错的自觉,还是那副眯笑的表情,看了越让人想打!
◎肆
可惜赵荀这舒心的玩乐生活没过多久,他的父皇便以身老无力,劳累不堪的由头主动从帝位上退了下来。
新帝的登基仪式于一月后举办。
这一招打得人措手不及,霍趐甚至来不及物色新的效忠对象。
当然了,被打得措手不及的还有皇后和四皇子。本以为还有足够的时间养精蓄锐,在赵荀登上皇位前将人拉下来,却不想来了这么一出。
于是赵荀的登基大典意料之中的精彩。
人山人海,人声鼎沸,顺便血流成河……
赵运在赵荀登基之前囚禁了太上皇,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份盖了御玺的假诏书,带着军队叛变,包围了皇城。
一时间,官员分做两派,宫内厮杀声四起,场面好不热闹。
禁军统领将赵荀护在身侧,一层层的人浪涌来,打的人连连白败退。几万人马和几千禁军,好像败局已定。
赵荀却冷静地看着宫内流血漂橹,宫人们四处流窜。直到远处一个玄衣墨发色的人影带着军队骑马而来,才破冰般露出笑容。
敌人的刀尖离赵荀的喉咙只有分毫,一支凌空而来的箭矢挡在了他身前。
来人浑身是血,眉目因为杀戮染上了煞气,将他提上马背时,半点也不温柔:“你他娘的不会躲吗?!”
赵荀攀着他染血的甲胄,歪头抱怨:“怎么救人都这么凶。”
入目皆是疮痍,本该盛大的登基大典,变成了厮杀的修罗场,各处都是尖叫逃跑的官员和宫人,这人居然还笑得出来。
霍趐收了弓箭,拿出腰侧的长枪挡住迎面而来的箭矢,懒得理身后的白痴。
他护住赵荀,只不过是不想让那个阴阳怪当上皇帝罢了。救人,顺手而已。
天边呈现出瑰丽的橙粉色,云霞四散,红墙之内的喧闹拼杀愈演愈烈,霍趐为赵荀挡了一剑又一剑。他一人带着禁军和霍家府兵与赵运的兵马拼杀,生生开出了一条路来,赵荀在他身后,像淋了一场血雨。
手起刀落间,赵运被斩于马下。
失去了主心骨的敌军,溃溃而散,轻易就被降服。混战结束,霍趐下马以手著胸,带着一众残兵战俘跪在赵荀面前。
赵荀浅棕色的瞳仁紧盯着霍趐坚毅的背脊,露出一闪而过的狂热。他蹲下身来,用衮服的袖子为他的臣子擦去脸上血迹,道:“爱卿做得很好。”
两人目光相接,霍趐垂首:“参见陛下!”
铿锵有力的四个字,激起身后震耳欲聋声浪:“参见陛下,吾皇圣安!”
霍趐明白,往后他将带着整个霍家为赵荀效忠一辈子。
庆幸的是赵荀并没有他想的那般无用。
新皇甫一登基,就开始推行新政、减税通商,朝政处理得井井有条,不知道比太上皇在的时候好上多少倍。
霍趐站在朝堂上,有时会觉得恍惚,半点都不敢相信龙椅上那位沉稳的帝王是戏弄过自己的温和少年。
若不是赵荀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留他在宫中下棋、赏花,和他侃上几句。他真会觉得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内忧外患,父皇给我留下的这个烂摊子,真让人头痛。小将军要不要帮帮我?”
现如今他们都已及冠,他还是喜欢叫他小将军,也不嫌幼稚。
霍趐习惯了深更半夜被人拉着看月亮,此时他闭眼躺在宫殿的瓦房之上,有要睡过去的架势。
但听到赵荀的话,他还是附和道:“打仗我在行,其他的靠你。北边那些起义军和蛮夷你都可以交给我。”
赵荀将手搭在霍趐的手上:“辛苦小将军了。”
霍趐睁开眼,瞥了眼赵荀握住自己手腕的手,不太自然地从当中抽离。
赵荀不甚在意地收回手,转了个话题问道:“小将军可知道江家?”
霍趐点头:“先皇后母族,我记得当时你刚登基那会儿,助你良多。他家家主算是你外公,怎么突然提到。”
“还记得我登基那天吗?”赵荀垂下眼睫回忆道:“那么多慌乱逃窜的人,也有来救我的人。这些人里,可都没有江家的人。”
“你是说,江家意图谋反?”
“倒也不是,只是没有表面那般听话罢了。我和他们没有所谓的亲情血脉,如果那日败的是我,想必他们也会对老四很好。”
霍趐总算听出了他的意思:“你想动江家?”
赵荀抬头看他:“算是赌一把,若真能动摇江家根基,再好不过。”
霍趐突然觉得有些冷,大抵是夜风寒凉。他盯着笑意盈盈的赵荀许久,问出了这些年他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之前说过我问什么你都告诉我,现在还作数吗?”
赵荀一怔:“晚了,不过……”
“不过什么?”
“如若小将军为我平了北方布衣军的起义,我可以赏你一个问题。”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