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羽盯着墙缝中的苔藓发着呆。

地牢里看不到天光，所以赤羽不能确切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但约摸也有四五天了吧。

不知道丁未有没有将庚午安全带回秦国去？庚午的伤还好吗？

七十二下……庚午被打了七十二下药效才发作。这七十二下不仅打在庚午身上，更是打在赤羽心上。

眼睁睁看着庚午被打，心有多痛只有赤羽自己知道。他尽力地憋着不让眼泪涌上来，无数次地祈祷药效快一点发作，无数次地想冲过去把狱卒手中的刑杖夺过来——他更是想直接喊停，可是他不能，因为这是他所能想到的可以把庚午从这里救出去的唯一办法。

虽不是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甚至称得上是纰漏百出，但只要他能活着离开，就已经足够了。

自己的身体素质不比庚午差，当初不过是五十杖都打得他好几天才能下地，七十二杖加上长途跋涉，庚午想必也受了不少的罪。

突然，青龙的声音从牢房外传来。

“你气色倒还不错。”

赤羽一笑：“你终于来了。怎么样，主公要如何处置我？”

“想也该知道了吧。”

“结果我当然知道，我是问过程。”

“毒酒。”青龙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哈哈哈哈……”赤羽点点头，“看来主公还念着我昔日的功劳呢，不仅能给我留个全尸，死得也还算痛快。”

“是呢，本来是要斩首的，但想想要杀最为亲近的四方使实在是晦气，而且你又是背叛主公的唯一一个。你让主公蒙羞了，所以才不得不私下解决你。”

“什么时候执行？”

“马上。”青龙指了指远处桌子上放的一个酒壶，“有什么话就趁着现在说吧。”

赤羽一怔。他没想到竟这么快，只能叹道：“……也罢。白虎呢？他怎么样了？”

“杖刑五十，半个月禁闭。”

“你啊……他是被我骗了，罚他做什么？你也够狠，就算是主公要罚他，你帮他说说话，或者行刑的时候关照他一下又怎么了？他那么喜欢你，你好好对他。”

“你倒是教训起我来了。”青龙一笑，“你若只有这些话可说，那还是省省吧。”

“我是让你别走我的老路。趁着他在你身边，该多珍惜才是。”说罢，赤羽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问道，“你……有庚午的消息吗？”

“你不是一口咬定他死了吗？”

“……别再开我玩笑了，我真的想知道。”说着，赤羽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涌出来了，“他还活着吗？”

“是生是死我不清楚，反正丁未的马车顺利回了秦都，路上也没见到扔什么“尸体”下来——而且他想死也难吧，不是还有你托云掌柜转交给丁未的上等金创药吗？”

“……你原来都知道。”赤羽苦笑，“也罢，我就当他还好好活着吧，也算了却我最后一桩心事。”

赤羽顿了顿，又问：“这之后，他会有新的人生，对吗？”

他似是在安慰自己，但语气中又有说不出的黯然与悲戚。

“或许吧。”青龙别过头去。

“然后，慢慢地，他也会把我忘了……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赤羽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生生扯开了一样疼，他不想再说下去了，“算了……把酒给我吧。”

青龙去取了酒壶过来，蹲下身，伸手捏住赤羽的下颌，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

“后悔吗？”

赤羽却没有丝毫迟疑：“不后悔。”

“真傻。命是自己的，和他有什么干系？”

“若是你我立场互换，要受尽折磨的人是白虎的话，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青龙一怔。

赤羽又道：“如果白虎生死攸关，但尚有一线生机可以救他，你会袖手旁观吗？做不到吧？为了挚爱，有时人是甘愿献出自己的性命的。”

“爱？”青龙笑了，他的神色竟也罕见地柔和了些许，“怪了，原来我们竟能跟这种东西沾上边。”

“情，或许就是如此吧？再怎样冷血的人，一旦被困住了，就没那么容易脱身……我这前车之鉴，你千万小心。”

“这就是你作为弟弟，给我留下的最后的话？”

“……对不起，我……”

“打住吧。”青龙一抬手，“你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要选择怎样的路，我没资格拦你。你不是称职的弟弟，我也不是称职的哥哥。我所能为你做的，也无非就是最后再送你一程。”

似乎是因为到了死别之际，无论是赤羽还是青龙都放下了之前的争执，互相变得坦诚了起来。

“……那，多谢了。”

赤羽闭上眼睛，张开嘴，青龙举起酒壶，微斜，看似无害的酒倾泻而下，入喉。

毒酒似乎也没那么难喝。泪混着酒沿脖颈淌下，胸膛处一片冰冷，赤羽回忆起了从前。

或许，荷花该早些种下的。

————

那是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没有那场战乱，他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子，青龙变成了他货真价实的亲哥哥。他随着青龙行商，在秦都外他遇见了那个少年。少年有些落魄，他说他叫庚午，无家可归了。

他一见这少年便心生欢喜，总不自觉地惦记着他，而青龙也见他身子健硕，觉得能派上用场，便索性邀他进了商队。

庚午性格沉稳，虽有些墨守成规，但他就是喜欢庚午这样的性子。他努力地去接近庚午，逐渐地，他们成了最亲密的好友。

爱意或许从初见之时便已经萌发，随着时间推移，再难以掩盖。一次刻意的醉酒，他壮着胆子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却没想到庚午竟也有其意。从此往后，白天，他们是搭配默契、无话不谈的友人；夜里，他们则缠绵相爱，是亲密无间的恋人。

他们虽常年跟着商队到处奔波，但庚午却在自家的院子里种了一池荷花——因为自己提起过，他记住了。

于是，对于“家”的概念并无多大感触的他，第一次有了归属感；同时，也因为那池荷花，他的内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庚午说，即使他们经常不在家也不必担心，他专门找了人帮着照料，等他们回家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开得正盛的荷花。

荷花即是庚午爱着自己的象征，无论走了多远，只要想到家里的那池荷花——甚至于出门在外看到荷花了，他都会会心一笑。

日子很长很长，每一天似乎都是在不断重复，却偶尔又有些许新意。

啊……好想庚午……他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