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轰隆。

继长达数刻的奔跑后，谌宗泽捂着胸腔里擂鼓鸣金的心跳，终于抵达临时戏台前，大鼓铜锣正巧重重落下。

然后他触到了令冬华一个像是横跨星河般的眼神。如同除了七夕以外，所有日子的织女看向牛郎那样，难以概述，以及动人。

一息之间，他想起那天他趁父亲不注意，草草同母亲打过招呼便溜到城中央的戏楼，挤进一点即沸的拥挤看客之中，艰难地向台上仰望。

初遇的小花旦一如展翅的雀儿，抑或翩飞的蝶，正正巧巧忽而回首，眼眸轻眨，连眼尾都有了巧笑神飞的模样。

而此刻，冬至数九才过，燥热游丝般和着汗味钻进气息闯入人心，催生恼意。惟有那从来如此万众瞩目的人，方方停稳步子，唱腔柔肠百转，长发泼洒、眉梢飞红，稠艳无双秾丽独绝。

他唱：“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

——字字哀愁，声声泣血。

实则令冬华身子已经软了半边儿，步子侧了一侧，以为仍是心底的愿望，落在眼中的投影。难以深信，他是真的冲来了。

谌宗泽心里门儿清，他爹的将士多是白手打江山，没多少阳春白雪的心思。爱看气度接近的京剧，爱看美人贞烈的情节，张扬又隐秘地希冀着这么一位痴情的虞姬。

可同样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姐姐他偏爱架子吊高的昆曲，偏爱皆大欢喜的团圆。

因此只要他在，戏折中便没有恒久的生离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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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没人注意到谌帅家大公子的到来，但一样无人在乎，甚至有品级稍高的兵长拍了拍他的肩：“大少，好品味好艳福啊，这么个男人嘛——你说谁能下不去手哇？”

啧啧两声，“哎呀，怪我，忘了您也是唱戏的了，这不巧了还缺个霸王，您要不顶上呢？——就是不知道，楚霸王，大人物，这您演不演得来，哈哈哈哈——”

越来越多人转过头来看热闹的时候，谌宗泽终于发话。

“滚。”

喧闹场面逐渐静下来，一戳就破的乐舞升平跟着沉没。大少爷全身绕着沉郁气场，好歹也算有个当元帅的爹，一时之间，纵是闹得最欢的兵痞也收了声。

他第二句话是：“让开。”

在难得硬气起来的谌大少面前，兵士们竟真的伴着细细碎碎的讨论声清出一条道来。多数人咂摸不清情况，都以为少爷要整什么大事。

但也有人慢慢回过味来，不满之声开始在人群中酝酿开。

一步，两步，三步。

谌宗泽缓缓朝着人最稀疏的地方步步走过去。令冬华收了步子，唇瓣紧抿，眉头微微压下，一瞬不瞬地同他对视。

一段长久的默然。

等真真正正站在令冬华眼前时，谌宗泽情不自禁地咬了咬下唇，深深呼吸，居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红发烫。

“令老板，”突然他就低了头，甚至于费了好大劲儿，才没让这句话带上鼻音，“……跟我走。”

某次见角儿大少还笑着调侃他“娇气”，哪曾想今日这等光景。大少头回受如斯委屈，心头直抽得疼，疼得不知是为了谁。

谁知令冬华跟着垂下眼帘，犹豫上好一阵，拍了拍他的手，而后拉住他的袖口，出人意表地轻轻摇摇头。

他渴盼的梦想成真，着实是一回镜花水月。眼热过了，心软过了，花就该碎，月就该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