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宗泽才入茶庄门，便知道这大事还不是一般的大事，氛围活像他爹哪个宠妾咽了气。

他抿紧了唇，慎之又慎，脑海里飞速将近些天的事情掠了一趟，只能得出他最近浑得一如既往的结论，不知道哪儿过了“一般混账”的界。

“父亲。”谌大少略有疏冷地一躬身，垂眉低首，维持了台面上的恭恭谨谨。他的余光将周围遍地成片的视线纳入，一颗心猛地掉了块底。

情态不对。

在他仰望的视野里，谌世光面色黑沉如铁，斥令响过钟声：“都下去！”

但凡这种情况，定然是某位头目上禀大帅，叫旁人看了一通热闹。等当事人来了，大帅就得把从他这儿丢的人再在他这儿找回来——关门痛打不肖子。

谌大少不自觉绷紧了腰，等待人祸。

“好啊谌宗泽，你好得很。”待那些目光退场后，才是谌世光的重头戏。他的震怒像只困顿在胸腔里的野兽，焦躁不安欲出不得，激得他全身剧烈颤抖不已，“你翅膀多硬了？！还真当自个儿是霸王了？”

想起了什么似的，谌宗泽呼吸急促，下意识握紧了手，青筋条条凸起。他喘不上气儿一样，肩膀耸动，嘴唇微翕，张了又张，最终只艰难地重复一遍：“……父亲。”

不是没有预感。

逆着光，谌世光剑眉刀目显得格外晦暗，他急火攻心，扬手往儿子脸上招呼了一个巴掌。谌宗泽刹那抬首，眼中冲出一束光，立刻又收回去。

“我都知道了。”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大帅简短地总起，擦着一支吕宋烟。被厚重窗帘遮得分外阴沉的室内，一点火光忽明忽灭。跳跃间，雪茄独有的气味飘来。“你——你为了一个伎子，倒是敢吼自家兄弟！也不怕——不怕有辱门楣！”他不着意地呛了两口。

谌宗泽下意识一蹙眉，一句“他不是”到了喉咙，被心口重重压了下去。

“不是？你要说这下三滥玩意儿不是？”谌世光霍然扭头，眼神里烈焰似的火光直直烧向他，“所有人！——这儿所有人都知道你那丢人的破事儿！”

虽说他家姐姐是伶人不错，但显然，下三滥这个词儿用得太过了。谌宗泽眉头绞得更深，尽全力让态度显得软化一些：“他是我要护着的人。从前是，往后也是，就这么下去。您不是一直想让我更知事吗？他是我惟一的契机。”

“这话我跟谁说都是同一句。”昏暗下谌宗泽一双眼净是灼灼光彩，“为他，为护着他，能做的我都会做，不能做的，我照您意思，爬上去也得做了。”

由小到大，他的叛逆都像是湖面下搅乱池水的鱼儿，可知不可见，锐利中自有一种避开短兵相接的圆滑。这是头一回，他直着硬挺的腰板，说着最温存的话，温和坚定得毋庸置喙。

因此谌世光也更气得不轻。

他也按不住最后一张顶污秽的底牌，高声道：“往上数三代都不敢有你这样的胆子！一句一个喜欢，你不觉得好笑吗？他姓什么，你是不敢想了？”

谌宗泽惊愕莫名，耳边听见心里一根弦，确认了似的啪嚓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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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偏门哧啦一声启开，谌世光并不回头，谌宗泽不由侧首去看。

一道隽永如竹的身影，在满室昏沉中，慢慢现出了清晰的形体。这压抑的房间里有了这么一个人，好似又静了三分。

只听谌世光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叫你看笑话了。”

来人温声应道：“受人之托，哪里的话。”

未等谌宗泽理智回笼，柳尚遇转头，面上淌出昙花也似的清雅笑意。

“大少，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