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到秋深易作霖，萧萧难会此时心。

滴阶响共蛩鸣切，入幕凉随夜气侵。

江阔雁声来渺渺，灯昏官漏夜沉沉。

萧条最是荆州客，独倚高楼一醉吟。

“又做梦了。”

周一眠从床上坐起，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窗外雨水还未断绝，隔着窗户透着一股寒意，方知秋色已深。

周一眠打量了一下四围的环境。

原来自己是身处一间泥草小屋之中，屋内装潢简陋，更算不上干净。

一间屋子，有大半的地方都堆放着杂物，还有一半则都是干柴。

难道这是一间柴房？

就当周一眠还感疑惑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

抢先涌进来的，是秋雨所带来的寒气，还夹带着一股浓郁的米香。

然后，才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醒了？”绍连舟端着一碗米粥进了屋子，走到周一眠身边，将手里的米粥放在一旁姑且称作桌子的木板上。

“我怎么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梦到了一些往事，还是因为对于这个陌生环境的警惕，周一眠此时的语气有些的冷。

“你昏倒了。”绍连舟却好像没有听出周一眠话中的生硬和冷漠，反倒腆着脸粘了上来，说道，“还是我辛辛苦苦把你背到这里的！”

因为在魔教的一些经历，近些年来周一眠愈发不喜欢旁人太靠近。想要伸手推开绍连舟，可没想到自己的全身竟都是软绵绵的，那一推扑了空，身子却软软地朝绍连舟靠了过去。

绍连舟见状，赶紧上前抱住周一眠的身体，嘴里还不忘骂一句：“操！要不要这么刺激啊！”

“你！快放开我！”

周一眠因着绍连舟的动作和言语，又羞又怒，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可绍连舟又怎么能如周一眠的意，非但没有放手，反倒将他搂得更紧。

“不要动，我喂你粥喝。”说着，还真端起一旁的米粥，作势要往周一眠嘴边送。

“放开啊！你……喂！”

周一眠想要挣扎开，可他现在身子软弱得不行，又如何能挣得开？

“放手啊混蛋！烫啊！”

……

绍连舟到底是好心办了坏事，而那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米粥，最终也免不了洒落一地的结局。

绍连舟看着那洒落地上，还散发着热气的米粥，又看了看面色极差，且双唇红肿的周一眠。眼中是说不尽的愧色还有……惋惜。

这是他废了好久的工夫才熬好的，可惜就这样倒了。

“这里是哪里？”周一眠也感觉到自己刚刚的行为确实有些偏激，可他又实在说不出什么道歉的话，只能主动和绍连舟说一些无关的闲话。

“这是客栈啊！”见周一眠主动和自己搭话，绍连舟脸上也一扫原先的阴霾，说笑道，“周公子不是要住客栈吗？我可是费了好大工夫，才寻见这样环境清幽、价格优惠的客栈。”

环境清幽？

周一眠幻视了一下四周。

还真是清幽啊！怕不是哪家客栈的柴间吧！

见周一眠又要发作的样子，绍连舟赶忙抢先一步开口说道：“周公子刚醒，肯定饿了。虽然刚刚那白粥洒了，可我们还能去前面吃一点好的。走走走！”

也不等周一眠同意，就架着他出了屋子。

果不其然，外面就是客栈的后院，刚刚那屋子也正是客栈的柴间。

绍连舟嘻嘻笑着，也不解释，强拉着周一眠走到了前堂。

这客栈不大，前堂大厅更是小得可怜，随便摆了几张桌子，却都是空着的。大厅里的客人都在墙角围作了一团，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二人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只是还未坐定，就听得墙角人群中传出一声吆喝，又听见一声惊堂木响起，然后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就开始吱吱呀呀地讲说起来。

原来是在听说书先生讲评人物。

“要说这江湖啊，是白云苍狗、瞬息万变。从前天地元气充沛的时候，流行的不是侠士，而是修士，个个都移山卸岭、翻江倒海之能。到了近代，天地元气匮乏，那便是武侠当道。什么侠男侠女，舞刀弄枪，每天上演快意恩仇，也别是一番滋味。我们刚刚说过了修士传奇，现在就来说说这武林风云！”

周一眠长这么大，只是听说过茶楼酒馆里有说书故事，可从未亲身经历。今天正巧碰见，也就得有趣，便也竖耳聆听。可刚听上几句，他的面色就又变了。

“诸位看官，每每提到武林江湖，总是要评一个高低强弱。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天下第一的称号，想必是每一个习武之人都梦寐以求的殊荣。可谁是第一？谁能第一？天下百家，各有分说。但我今天就要说上几个人物，放之四海而皆准！

这第一个要说的，就是曾经天河周家家主——周正和！”

边上的绍连舟没有察觉到周一眠此时的异样，反而叫来了小二兴致勃勃地点上了好些酒菜，看样子是要大吃一顿。

而周一眠的心思，此刻全然都在那说书先生的话上。

“这周正和是我们邻县天河人氏，生在一个仙家遗门，自幼学文习武、练功不辍。说到这里，我就要解释一下了，什么叫做仙家遗门。这仙家遗门啊，就是指古时候的修真宗派，或是修真家族，因后世灵气匮乏，无力支持修行，但却继承了大部分的修行法门、灵宝、秘药。像现在的琅琊王家、清远张家、鹰潭孙家、苏扬黄家，都是仙家遗门。

我们再把话转回到这周正和身上，话说这周正和自少年来，便小有名气。十七岁那年，剿了河东七贼，更是声名远扬。一次，他与爱妻受邀到鹰潭孙家赴赏剑会，原定意走水路过。可刚到码头，就发现当地水匪猖狂，居然光天化日之下欺男霸女。他打抱不平，狠狠教训了那水匪一顿。原以为只不过是寻常小事，却不料那水匪凶恶，当夜便结集部队，夜袭村寨。水匪之中几个好手，一起围住了周正和，其余人则是开始屠戮村民。周正和与那几人酣战，一时分身乏术。

这时，周夫人因关切百姓，竟不顾自己身怀六甲，也提剑上阵，斩杀好些贼人。周正和也摆脱了纠缠他的人，夫妻联手，打跑了所有水匪。

可周夫人正因为这次动了胎气，致使后来腹中胎儿早产，自己也送了性命。周正和因此事大受打击，心神枯槁，当夜来到沧江边上，顺流而东，从天河一路杀到苏扬。原本盘踞沧江两岸的，有众多水匪，周正和就凭一己之力，将他们尽数剿灭。听说那一夜后，整条沧江的水都给鲜血染成了红色。时至如今，沧江上下，竟再难寻到一个水匪。

后周正和独自抚养孩子长大，自己则也托心于佛老思想，无欲无求，竟让他从佛经中学得了法门，练就了一身金刚琉璃体，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仿佛人间佛陀。旁人都说，周正和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握笔便可写字，提剑就可杀人，念佛也就成了佛！只可惜……”

说书先生语调一转，却在这时候停了下来。围观的人正听到兴头上，说书先生戛然而止，怎能不叫他们不满？喧嚷着，叫说书先生继续说下去。

说书先生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再一拍惊堂木，便又接着说道：“这周正和能文善武、英勇盖世，纵然晚年英雄垂暮，但想来不该如此凄凉。可偏偏就在他自以为安定的时候，家中又出了变故——家中的独子和儿媳不知何故，都死于非命！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儿子死后他便一人抚养孙儿，本也算是安享天伦。可八年前，周家又发生了一起血案，整个周家上上下下，没有留一个活口，就连周正和自己，也给乱刀砍死！听说死的时候，连身上的皮都给人揭去了一层！”

“咔！”

只听一声脆响，周一眠手中的竹筷应声折断。

他本以为自己会忘记那样的画面，可只要旁人稍稍提起，那一幕幕又会重新于脑海之中，然后再也挥之不去。

尸山血海、人间地狱？

如果当时的魔教才能配上这样的词，那么当年的周家就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

血！全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