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眠又是从梦中惊醒过来的。

中午的时候他被灌了许多的酒，那种久违的朦胧感叫他有些欣喜，所以就愈发没有克制。

周一眠、周一眠，他越来越喜欢祖父给他取的这个名字。

这个世上，睡的人少，醒的人多，那么哀者也多，乐者也少

陈抟一睡八百年，谁人能似梦中仙？

睡着了，什么都有了。

醒来了，什么也都来了。

是非恩怨、爱恨情仇，说不明，道不透。世事多变，何时才到头？

大醉刚醒，周一眠觉得脑袋还有些昏沉。

屋内已经昏暗一片，想来已是深夜。

支起身子想要喝些凉水，可屋子里摸索了一阵子，却寻得一只空茶壶。

无奈，周一眠又躺回了床上。

本想着就这样忍过去就是了，可是实在口渴难耐。

再一次起身，推开房门，踱步到院内。

今晚的天色很好，夜空晴朗、星光灿烂，一轮明月朗照。

然而秋天的月亮，总是莫名带着一股子的悲伤、忧抑。尤其是当夜深人静，四下无人的时候。

周一眠轻咳了两声，觉得喉咙好似火燎，干哑的难受。

他现在只想喝水，顾不上悲感风月。

屋外的院子里虽然有一湾水池，但多年没有引入活水，已经变得臭不可闻，不能饮用了。好在周一眠依稀记得在边上某处，有一口的水井。

月光明亮，他倒没有走迷了路，来到那水井旁。

这井似乎还被那些农户在使用，边上还放着打水的器具。周一眠放下井绳，用木桶打起些水来，伸手捧着就喝。

这略有些凉的井水，此刻竟和琼浆玉液般，甘甜可人，叫人欲罢不能。

周一眠整整喝了小半桶的水，等到小腹胀起，腹中稍感凉意，这才停了下来。

喝饱了水，解了干渴。照理来说，周一眠这个时候应该要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可他却偏偏杵在了那里，久久不肯离去。

其实说来也很好笑。

自己的屋子？

与这口井仅有一墙之隔，那就是周一眠曾经的院子。

是周一眠过去十二年，在这里生活的地方。

这几天来，周一眠一直都很注意，没有靠近这里。

因为他不确定自己会做出怎么样的反应。或是哀哭，或是癫狂，或是暴怒……也很有可能像现在这样，什么都没有做。

就这样站在那里，静静地站着。

月光朗照、晚风拂面，空气弥漫草本的芬芳以及一丝禾梗焚烧过后的焦味。

然后还有一道忽近忽远，渺茫的歌声。

“少年听雨歌楼上，

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

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

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歌声不大，但却愈发变得清晰，就好像是谁在周一眠身边低吟。

周一眠睁开眼，朝身旁的那面墙看去。

是这院子里发出的。

可是这院子里，还有人居住吗？

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神情变化，只是右手无意放到了身后，然后不动声色地掐起一个剑诀。

悄悄走到前方门洞旁，躲在一株半枯的芭蕉树后，然后偷偷望里面窥视。

院子里面破败荒凉，不似有人居住。可屋子里面分明点着灯火。

声音，就是从这屋子里传出来的。

歌声渐渐止息，然后变作交谈声。

“周青！你说我唱的好不好听啊！哈哈哈！”

“嗯……”

“周青啊！你什么时候回来接我过门啊，你看，我这个新衣服好看吗？”

“嗯……”

……

说是交谈，却更像是一个人单方面的言语。

在旁人看来，这或许是一对热恋中的男女。虽然男方似乎不善言辞，但看上去也算是恩爱。

可周一眠却不是这样想。

因为他认得这声音的主人。

那道女声，很高很尖，就像是有谁在掐着嗓子说话。

如果周一眠没有记错，这是白日那个郝姑娘的声音。

那么，另一道声音呢？

那声音很低很哑，就仿佛是谁压着嗓子说话。

虽然只说了一两个字，可周一眠还是听得出来。

那是绍连舟的声音！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花前月下、唱歌谈情。

这明明该是一幅浪漫的画面。

可周一眠此刻却感到莫名有些恶心。

绍连舟平日就算说话行事再如何不着调，也不该这么重口味吧！

恶心、反胃、想吐。

然后他确实吐了。

原本醉酒后就带来的晕眩感，还有近日的疲倦感，一下子都再难抑制。

他开始大口呕吐起来，可胃里空空的，只能把刚刚喝进去的凉水又吐了出来。吐到最后，就只剩下胃液和胆汁。

所以现在喉间才这么酸、这么苦、这么涩。

他想要转身离去，却忘了自己这样呕吐声早就惊到了屋子里的两个人。

“谁！”

又是那个低沉的男声，似乎很惊恐。

接着，就是那女人惊慌的叫声。

“没事的，周青，我去看看。周青！你不要走啊！周青！”

“这……”不知道是不是周一眠看花了眼，他忽然看到从自己的院子窜出了一道黑影，然后快速朝一处掠去。

根本来不及细想，他就施展步法，追了上去。

身后则是那个女人绝望的哭喊声。

“周青！周青！”

……

那道黑影的速度很快，在黑夜里，好似鬼魅一般。

或许，他就是一个鬼魅！

周一眠的身子一颤，突然想起了中午的时候，那些农户的话。

那些在周宅里的黑影子？

一面在心中思索，而脚下的速度并未有所减慢。

周家的身法名为“大白云”，施展起来，仿佛云雾飘荡、轻歌曼舞，煞是好看。

但周一眠的脑子笨，学不会这大白云的神韵，周正和就给他转变了一个方式。

快！他只要快就好了！

所以周一眠的身法虽然算不上登峰造极，但他的速度，却是旁人望尘莫及的！

别说眼前这个黑影不知是人是鬼，就算他真是一个鬼魅，周一眠都有相信能追上他！

似乎也怕被追上，那道黑影便开始左右摇摆起来，各种迂回，企图摆脱周一眠。

可周一眠紧追不舍，一直没有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就这样一追一赶，二人约行了七八里路。

那黑影居然一拐，躲进了山林。

这下，周一眠就有些犹豫了。

曾经和王琳琅一起逐鹿的经历，他还是记得的。

如果又闯入什么迷踪林，那可不妙。

然而眼前这个黑影，似乎和周家有着莫大的关系。如果今天错过了，很有他就会断失一条重要线索。

将心一横，便追了上去。

大不了就死在这山林里吧！毕竟这里也是天河境内，他也算是落叶归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