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帝国罗沃的一家宁静的疗养院，几棵粗大的老橡树几乎将院子遮蔽大半，加上外围精工木制的栅栏，简直不像是一家医院而是哪个贵族优雅的庄园。

到了银河时代，人类可以说没有死亡这一说法，只要不是大脑的衰竭，任何的疾病已经不能被称作不治之症了。

身着白色衣裙的护士行走在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一间被严加看护的病房是她们的禁区，偶有几个好奇的人停下来打量几眼也被门口那几个气势骇人的大兵吓得赶快离开。

“那里住着什么人啊？”有人拉着护士问道。

“不清楚啊，我们平时不被允许是不能擅自靠近那件病房的。”

小护士没有多说，只是面带微笑表示自己只知道这么多。

那人就没再多问，这家疗养院里来来往往的都是有点地位的人，当然他们更懂时势，看到医护人员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便识相没再多问，这帝都最不缺的便是有权有势之人。

恰在此时一群人快步通过走廊，推开那间被严防死守的病房。

这间病房格外宽敞，房间正中央有一个厚实透明的卵形休眠舱，与整个疗养院的风格大相径庭，舱体周围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细线，不断有数据出现电子屏幕上。

随行的医生聚精会神地看完一行行数据，得出结论说：“病人将在不日醒来。”

“嗯——嗯，”严勘的副将，在远东星幸运活下来的奥德看着呼吸平稳，一动不动的严勘，以一种怀疑的态度回应：“希望如此。”

很快每天例行的检查结果结束，奥德向前帝国元帅报告这样写道：将军情况日益渐好。

用奥德的抱怨就是：一切正常，就是不醒，估计脑子伤得不轻。

奥德的抱怨没过多久，在三天后当他正在喝着水，就有严勘苏醒的消息传来，这个消息给他带来严重的灾难，他先是被水呛到狂咳不止，再从嘴里喷出一道水柱，等到他能喘过气来，满脸涨得通红，身上湿透了大半，但是仍要保持镇定地换好衣服往医院赶。

奥德遵从老元帅的命令，搁置所有军部的任务把时间都投入在“期待严勘醒来”的这件任务上，在严勘无知无觉的沉睡间，他不知道离远东星战场已经过了四个月。

新的帝国选举就像一场早已安排并已经排练过无数次的事情，这件事进行得很有效率，很有条理，而且进行得很彻底。在这个月结束之前，能做的全做了，没有半丝纰漏，不出所料二皇子成为新的帝国皇帝，其实这场充满变数的战争本来不应该结束得如此之快的，只是出乎所有议会成员意料的是严威的态度，据说严老元帅在专心致志欣赏一架装备有强力电磁体的最新机甲沉闷无趣的表演的时候，有人询问：“阁下，您对于两位皇室继承人最近频繁活跃于大众前有什么看法呢？”

这话简直是在直接深究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元帅心中最佳的皇帝人选了。

老元帅只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着第三次观看机甲的表演，在表演间隙似无意说了一句：“帝国人民不会忘记红星守备军的。”

这话一出几乎让所有人大跌眼镜，谁不知道奥斯汀曾在红星守备军中服役，则无异于已经站队奥斯汀，但是令人不解的是老元帅曾经公开以一种强烈，坚定的态度指责奥斯汀是帝国的反叛者，事实上，当这个月飞逝，帝国人民更加坚信了——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这番话。

严勘梦见他驾驶着凤鸾登上帝国最高大厦的楼顶，从很高的半空，俯瞰着鳞次栉比的房屋拼凑而成的壮丽景观，一直能望向远方的地平线，他怀着激动害怕又忐忑的心情一直瞪着远方，一直等到暗色的天空变成了深紫色，星辰一一出现，半空升起了一层朦胧的雾气，他好像都没有等到他要等的人。

严勘睁开眼时，目光是雪白的天花板，周围是带着小心和迟疑看着他的医生和一张熟悉的脸，接着他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头上响起：“还是给他做个脑部CT吧，我瞧着比以前还傻。”

严勘和众人：“…………”

有这么嫌弃自己的孙子的吗？

“元帅，将军一切身体指标都很正常。”

“爷——爷——我——没事。“严勘一开口就是一句欠缺腔调和抑扬顿挫的话，伴随着有些吃力的呼呼声.

严威老元帅带着点忧虑和如释重负道：“你这个臭小子，可算是醒了。“

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子，在人前无论表现得多么镇定，心里怎么可能不着急。

严勘面露愧色，此时奥德从屋外冲了进来，跟着他的一大行人在门口探头探脑，一见奥德进去了，也紧随着钻进了病房，一时病房里顿时热闹非凡。

病房里一阵叽里呱啦，以及断断续续的议论声。

此时的严勘像是动物园看里供人参观的野生珍惜物种，进来的人全是严勘手下的亲兵，守卫的人不好阻拦，最后还是严威提高嗓门，压过了众人的喧嚣：“无组织，无纪律了吗？没有医生的许可，你们不准进这里，让你们将军好好修养。”

这个时候这群请亲兵才注意到他们身后还有个象征着帝国荣耀的金光闪闪的活标本，一时间所有人都站直了身体，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好吧，”老元帅声音放柔了一些：“我建议你们过段时间再来探望你们将军，毕竟你们将军现在语言系统似乎有些紊乱，恐怕没法和你们叙旧。”

“呃，喔，当然，这个可真的是个好主意。”这群人在严勘面前没大没小的，可是在严威面前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听了这话眼睛里立刻发出赞许的光芒，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奥德，把人都带出去。”

奥德听了这话轻咳了一声，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请跟我来。”

医生们做出了然的动作，等到他们离开，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明亮的阳光透过纱窗照在严勘的半边侧脸上，衬得他下颚有一丝凌厉，毕竟在生物舱里呆了四个月，五官都瘦得有些深刻，老元帅毕竟是个高龄人氏，看东西稍微远一点就有点模糊，严勘这样和他安静平和的时光很少，这孩子像一团火，他身上的光芒能给人温暖但也能让人感到炙热。

此时老元帅开始扮演所有家里语重心长的长辈该干的事:“你走之前向我怎么保证的，不会有意外，当然我知道，枪炮无眼，可是……”

落在严勘耳中，这声音早就成为催人入眠的低语，大脑的思考好像都停滞了，等到严老将军反应过来，严勘早就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严威:“…………”

严威视线落在了他身上还连接着的五六条线上，所有记录身体数据的机器正在不停地工作，良久他无奈叹息道:“怪不得别人惦记，就是个没心没肺的。”

他轻轻扣上了门，立刻有人上前耳语几句。

他脸色微微有点不好看，表情却相当威严:"那混小子招惹的祸害，老子不管了！"

报告的人有些错愕:"不管了？"

茫然看着表情有些奇怪的老元帅，思量一番提议道:“要不，再多加些人手，苍蝇都飞不出去那种，让宫里那位断了那份念想。”

“你拦得住苍蝇，还真就拦不住里头那位上赶着。”严威终于说道，然后走了。

下属茫然一阵，只得耸耸肩跟了上去。

奥德推开病房门不见一个人影，推开恢复室果然见到严勘在复健的身影，他几个月没有修理的头发有些过长，黑发上沾满了汗水，又顺着耳后往下滴落，奥德皱起了眉头。

“医生说你得再养几天呢。”奥德接着又问:“你练了多久了？”

“别再让我躺了，”严勘气呼呼地抱怨:“我是残废吗？让我一天待在房间干什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猛然吐出来:“老头子带走了我的智脑，简直要了我的命。”

“所以你让我来是干什么？”奥德驻足听完严勘小孩子般的抱怨，随即发问道。

沉默！

奥德感受到了，他开口道:“我是不会把凤鸾给你带来的，你这种状态，带来也是徒劳且毫无用处的，你最多在驾驶室里穿两公里就会被排出机体，而我们也还要需要几周的时间，才能修复架设好凤鸾的超导系统……”

“凤鸾伤得很重吗？我对远东战场最后的记忆就是斯图.马丁朝着我开炮。”

“我想可能是凤鸾启动最后的能量带你冲出了轰击层，”奥德将手里的智脑打开，画面上正是凤鸾的3D图像，显然是刚从战场回来的模样，原本金色的光芒暗淡了不少，机身受到了大大小小损伤，“我接受到凤鸾的短波信号的时候同时也接受到了一个杂乱无章的讯号，除了表明你当时的位置，没有任何其他信息，我一直用这个定位追踪凤鸾，直到见到帝国的飞舰，威斯顿说在远东星的荒漠里捡到了你……”

“等等，哪一个？”严勘打断了奥德，震惊道:“你说威斯顿救了我。”

“嗯……，”奥德略略思索道:“我想威斯顿如果没有趁你奄奄一息的时候给你补上一枪，跟救你一命似乎也没差啊。”

“你没开玩笑吗？这不可能。”严勘愤愤不平。

奥德装出来的泰然自若的面具终于动摇了:“那么将军，我作为自然派速去营救你最近的那个人，你觉得除了我和威斯顿，还有谁可以救你。”

严勘补充道:“可是，凤鸾在最后是连机都开不了的。”

两人互相瞥了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都在对方眼神里读到了在放什么狗屁之类的意味。

严勘抓了抓自己有些长而蓬乱的头发，以一种不愉快地语气表达自己的看法:“奥德，我是不是成了整个帝国军部的笑柄，原本是纯然的军事行动，却成了一场打击叛军的闹剧。”

“唔……，”奥德斟酌了一下用词:“别那么悲观，至少看在老元帅的面子上，没人敢当面嘲笑你。”

严勘:“…………”并没有感到一丝安慰的情绪。

“好吧，我们换个话题，你知道你睡得这四个月里，帝国已经变天了。”奥德的双眼突然闪现出一丝光芒。

“变什么天？”

“咱们二皇子一举翻身，成为咱们的新皇帝了。”

“奥，奥斯汀？”

严勘听到这个人的时候，脑中如荆棘歧突的画面一闪而过，他半边身子隐藏在黑暗里，昏暗的灯光将他的眼窝，俊挺的鼻梁都打在了阴影里。似乎搜寻了到这个人，可是脑中却始终没有一张确切脸与之对应。

严勘心有不安的捏了捏手掌，才突然发现右手无名指上有一枚黑色的指环，也许是已经习惯了，他竟然没有察觉。

严勘瞪大眼睛，问:“这哪来的？”

奥德面带疑惑看着他:“大概是一年前某天吧，你突然就带上这枚戒指，问你什么来历，你可是半句都没透露呢。”

奥德咧开嘴，冷笑道:“该不会是和什么人私定终生，现在不想认了吧。”

“我不记得了。”严勘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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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大厦，地下实验室。

人形机械占据了试验场的大半空间，这些机器人位于最底部的滑轮在不断来回滑动，他们体型高大，可谓巨大至极，那些机器人慢慢起身，像是一座座逐渐隆起的小山，现在它们在组装比他们还要大的机甲，已经组装好的部分用不明包装箱紧紧围住，充满了神秘。

奥斯汀此刻疲倦到了极点，然而他比平常更警醒、更敏锐连颜色都变了。

他修长白皙的后脖颈上有个黑色模糊的圈，原本的图案已经变成淡色的虚淡，它们如同蛛网般由着后衣领向肩膀下蔓延。

研究员已经习惯这种没日没夜的工作量，奥斯汀不断用精神力触及，可是机甲仍然维持着一动不动的模样——他们谁也没想到是这种结果。

很好，主工程师心想，他们或许又白费了半个月。

“打开驾驶室门。”奥斯汀对工程们师吩咐。

“是，陛下。”有人战战兢兢地打开驾驶室的门。

奥斯汀登上连接着机甲的云梯，他将一只脚搭上去，利落地向上爬。

不一会，他就落在驾驶室内的座位上，他静坐了一会，突然将脚放上了驾驶台，盯着那深深的沟槽看了一会，然后默然不语地下了机甲，他一个眼神都没有投给众人，只是沿着那条狭窄的走廊向前走，像是走进了那沉重不见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