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严勘双眼稳稳地盯着天花板，脑袋枕着一只手，神情忧郁而深沉，他的后背被冷汗浸湿。

在猛然清醒前，他陷入在一个天旋地转的梦境。

梦里他虚弱地倚在门框上，望着不远处那长得好像没有尽头的走廊，他好像跑了很远，但是他完全没有记忆，犹如在虚空之中瞬间跨跃了那段距离，他摇摇晃晃地想要往前走，周遭是伴随着虚幻的恐怖。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暗暗的灯光似乎逐渐变亮，他正要说话，而感觉一双冰凉修长的手轻柔地抚上了嘴唇，从唇角一直向上。眼前的人就像穿越了一个迷雾般的虚幻世界，来到强烈的阳光下，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他喉咙不由往下咽了咽，打了个哆嗦，他抓着那人的手臂，紧紧抱紧，好像眼前的人是抓不住的空气。

突然嘈杂声响起，他转过身去，在微微发光，令人生畏的医疗机器人正向他驶来，面前的人脱离了他的怀抱。

"不要，不要丢下我。"严勘的声音透露出惶恐——他好像又惊又怕，他伸出手去触碰眼前之人，一遍又一遍重复:"不要，不要走，不要走"。

那人的面容似乎模糊不清，他靠近了严勘，并将声音压低成了神秘兮兮地耳语,"去吧，回到你的宿命。"

说完他推开了严勘，用力推开刚刚拥他入怀的手臂，没有一丝留恋，严勘的双眼睁得很大，一脸的不可置信。

严勘被金属手臂牢牢禁锢，僵立在原地，在他耳边响起的是接收信号的金属发声片震荡发出的轻微杂音，可在这一刻，他仿佛失聪了，除了脑中那句冰冷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了。

在那人转身离开的瞬间，严勘开始奋力地挣扎，任凭他在身后声嘶力竭地呼叫，他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当背影逐渐消失时，严勘抵在墙壁，双腿回了下来，周围是一堆动弹不得的金属，严勘此刻内心充满了痛苦，挫败和恨意！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为他留下来。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那个人影消失的方向，他凝视良久，绝望的沮丧浮现在脸上，嘴里吐出两个字:"骗子！"

光影逐渐聚拢，画面瞬间消逝，严勘从梦中惊醒，他舔了舔自己有些干涩的嘴唇，梦里那个温度似乎还残存，他用手摸了摸自己仿佛还有温度嘴，脸上露出一抹迷茫之色。

微微灼热之感从手指上传来，严勘不由愣住，他双眼圆睁露出惊奇的表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手腕处，原本栩栩金色的凤鸾鸟颜色似乎黯淡了一些，而在凤鸾飞舞的线条下方黑色图案在皮肤若隐若现。出现又消失，出现又消失，出现……

前前后后总共十几次。

严勘呆呆地坐在原地。

这样不同寻常的事硬生生让他在刚才在那个意味不清的梦里刹住了意识的洪流。

凌晨两点半，严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动不动。

大厅里聚集了几个人，其中一个人在严勘身边坐下，摘掉帽子，意味深长地用眼神打量严勘手腕似乎发生变异的机甲印记，他举起一根细瘦的手指，若有所思地冲着印记擦了擦，发现没什么变化，轻咳一声，然后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

严勘低头看了自己的手腕，那模糊不清的黑色越来越浓重，开口道:"我说，各位看出了什么吗？"

严勘花了三个小时面谈了五个权威专家，在这三个小时里，一直重复着同样的程序:提出同样的问题，原始的机甲印记是怎么样的？这样的情况出现多久？

听到的也是同样的回答，您确定您没有去尝试失败的半永久纹身？

全都保持着温和的表情、中性的语气，却令严勘觉得自己头顶冒火。

"我不是穿着破洞裤，显露出百分之五十的愚蠢与百分之百叛逆的少年，没有纹身，这也不是什么离奇的笑话，现在这件事，足够把我逼疯，而你们却似乎不慌不忙的。"严勘略有深意地举起了手腕。

"哦，不，"其中一人赶紧答道，他面红耳赤的，"我们并非……将军，何况我们并不能确定这样……呃……这样的情况我们也是前所未闻。"

严勘打岔道:"你们可以走了，谢谢你们大老远地赶来，贝斯安会给你们丰厚的报酬的。"

管家贝斯安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有人做出了耸肩的手势，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几人倾身凑近对方，悄悄交换了几句，开始走出客厅。

"并未显示任何操作异常，凤鸾能接到您的指令，您也仍然拥有凤鸾的紧急和最高指挥权，机甲印记的突变并没有使控制权大打折扣，将军，也许原始印记并不是一切。"

严勘脑中浮现出地下机甲室里机甲师对他说的话。

在那一批电子生物专家快要离开时，突然几人中最年轻的一名在最后停住了脚步。

他转过头望向严勘，他看起来与周围几人确实不太一样，因为他太年轻，穿着一件青灰色的衬衫，领子好好地系着，看起来就像刚出学校的学生。

他猛然回头，与严勘的目光相碰。

他被留了下来。

重霖希望满满地看着严勘，前者穿戴整齐，至于内心的紧张情绪，大概只能从太阳穴处亮晶晶细密的小汗珠才能泄露出来。

"我的父亲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机甲师，他跟我说过，观察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式。"

严勘举起手走到他近前，好奇问道:"所以，你观察出什么了吗？"

"将军，对于每一个机甲而言，从被制造出来，有过任何一条帝国法规严明一台机甲此生只能有一个驾驶者吗？"

此话一出严勘愣了一下，没有，帝国没有这条规定。

这很简单，银河时代开始，人类的发展便走向了飞速进化阶段，精神力和身体素质让新人类有了前所未有的优越感，对万物的操控权几乎成了他们一种神经质的需求。

对于机甲来说，从来就是适配人类的反应而制造，可以说，正是由于有了驾驶员的存在，与之高度适配的机甲才会存在，而机甲印记就像机甲和驾驶员之间签订的一个简单的受迫协议————机甲服从于人类。

当然这只是有条件的人才能拥有的待遇，没有条件的人只能退而求其次适配那些驾驶员死去而面临淘汰的机甲，但是说实话对于这些机甲能找到一个适配度高于百分之五十简直就是凤毛麟角，而这些机甲与新主人之间是没有机甲印记的。

这样仿佛满足了一些人对于机甲忠诚无二的病态要求，这样差异化的匹配手法，也往往能形成独特的辨识度。

机甲可以有两个主人吗？

理论可以，但是事实实则不然。

严勘神情严肃地盯着那个年轻人，以低沉而迟疑的声音:"你认为那是机甲印记吗？"

"今天之前，我也以为那是不可能的事呢，我相信将军对我的话持一半的怀疑，不过我们可以等它真正显现出正面目的时候，将军就会重新思量我话里的可信度。"

那尚在金色笼罩下的暗黑试图逃窜，不断地向着四周蔓延似乎想要拼凑出了一个模糊的印记。

"你叫什么名字。"

"重霖。"年轻人抬起一双清澈的眼睛郑重其事回答道。

——————

整齐划一，蓄势待发，身着黑色笔挺军装的一行人在严勘带领着，在通讯器的呜呜声中成了冷峻非凡的背景板。

回到今天早上。

严勘穿戴整齐从房间走出来，贝斯安就站在门口旁。

贝斯安温声说道:"哦，你今天简直帅气到了极点，黑色很衬你。"

严勘稍微收敛了一下表情，正色道:"他们都说皇帝禁军都是做安保工作的，我可对此一窍不通。"

"这话是谁说的，"贝斯安惊讶地说,"我告诉你，小勘，我当初来面试做管家时，我的心还留在普米克美丽的庄园，往往不是人选择命运，而是人创造了命运。"

严勘接过帽子，开玩笑似的:"那我希望不要给我当安保的命运，好吗？"

但是，当严勘置身于这个工作中时，他作为禁军长官，就被下达了命令——在没有受到召唤时，就静静地等在那里。

"明白，阁下。"

"好，如果现场发生混乱，你们就试图控制场面。"

"自然如此，阁下。"

"不幸的是，陛下和你们之间相隔了两道关口呢。"

沉默……

看来这位是奥斯汀的狂热拥护者。

下一个问题自然是以友善而不经意的方式提出的。

"你之前有过类似的经验吗？"

严勘实话实说:"没有，阁下。"回答得十分明确。

"嗯，嗯——这个嘛，我是有预料的，你一个帝国将军来禁军这里，确实有些屈才，不过，干一行，爱一行，你必须牢记一件事——陛下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好吗？"

"自然如此。"

亲卫长杰拉尔德显然松了一口气。

在一周前，奥斯汀继任帝国最高领导者的两天后，纳斯特境内被全线封锁，当初夺权失败的大皇子丹尼斯组织残余势力将境内有武装的政府力量控制得死死的，乃至三天前，五十架超重型机甲组成的部队以不可阻挡之势态停靠在帝国已经废弃多年的伽马军港。

帝国军部紧急调动军队，隔日就是NS型飞舰飞跃帝国林立的空中大厦，朝着伽马军港赫然是一句威胁性十足的喊话:"卸下武装，否则无差别攻击将于两天后进行！卸下武装……"

但显然，对方并不对放狠话为意，只是调转炮口对准了军政大楼的方向，双方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这剑拔弩张的僵持被媒体警觉地嗅到了一点风声，但毕竟伽马军港由于地理位置和作为曾经的军事基地，根本没有人踏足那片区域。

军部下死命令封闭了各个进去伽马军港的入口，直至一张被无人机航拍的重型机械部队图片疯狂地流传上了网络，一时像是热油炸开了锅，舆论哗然。

媒体撰文称:"暴徒行径！！"

也有不嫌事大的人公开发表言论道:"这是对帝国新帝公然的挑衅。"

帝国公民人人自危，以现在最慢的磁悬浮列车，一个小时可以从军港到帝都最繁华的高楼一个来回，炮口架到家门口，他们对于军部的信任只是在军部发声明那稍纵即逝的瞬间——会保证帝国人民的生命安全，此话一出，军部一上午收到几百封投诉信，严厉地指责他们的毫无责任感。

军部连夜更改声明，帝国人民的生命，财产及一切权益都将得到保护。

今天上午，是对贸然占据军港的部队宽限的最后期限，银河时间五点一过，部队即将开拔，直轰伽马军港。

奥斯汀从黑色军舰走下来。

裁剪适宜的军礼服被他穿得熨帖又严肃，他接过亲卫递过来的白手套，一双黑色的眼睛像是能洞穿一切，他行走间步履决绝，整个人透露出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是不是换个衣服都能出道了"，严勘不仅这样想着，嘴里还嘟囔出来了。

安静侧立在他身旁的禁卫军问:"将军，你说谁？"

严勘收回子虚乌有的想法，若无其事道:"——没谁。"

人群自动分开，平日里咄咄逼人的记者们此刻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严勘距离奥斯汀大概十米远，由奥斯汀出场带来的骚动已恢复正常，威斯顿则带领着六十架机甲在不远处的基地候命，随时准备着航向已经既定的目的地。

此时他们正位于帝国的游弋舰艇上，巨大的金属外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是一座金色的岛屿，据说这艘战舰上配备了五百多个重型机械炮，那仿佛直入云霄的六色花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严勘被这壕无人性的场景闪得眼睛疼。

容纳上千人的会场此刻显得有些拥挤，奥斯汀通过公共频道发表简短演讲:"为了保障帝国居民的安全，面对公然向帝国挑衅的反叛者和对帝国军人能力的质疑，帝国守卫军为帝国而战，向伽马军港进军！"

几乎就在奥斯汀话音落下的一瞬，不远处的军队齐齐后脚跟碰地，发出震天的响动，帝国机甲突然齐齐升空，化作灼目而绚丽的一道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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