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乐看着陆一水和程程远去，拿着那袋香走出废弃木楼，屋外雨势虽小，落在人的身上却是刺骨的冷。

外面雾蒙蒙，可视度还是挺远的，比起森林里的浓雾，村子里起的雾不值一提。箫乐弯弯绕绕的走，大抵是因为下雨又起雾，除了他村子里没有其他人的踪影。

每走一步后背和手臂都在叫嚣着痛，稍微动一下就像在扯自己的肉，虽然陆一水给他绑上了绷带，但这并不能止住他的疼痛。

他的头发和衣服终于被落雨微微打湿，气温开始下降，快要天黑了。

箫乐走出一条小巷，在拐角处看到了一片竹林，他找到了！疼痛让他只敢快走起来，穿过竹林，那间庙宇木楼出现在眼前。

天本就昏暗，庙宇里几乎见不着光，隐约看到地上有一层脚印，是他昨天留下来的。箫乐不是没有想过石像不是神明，但经过了村民婆婆的提点，他的猜想被证实了。

塑料袋很好的保护了香不被雨打湿，从香袋里抽出三根香，箫乐顿住，他怎么没有想到……

没有打火机啊！他怎么点香？怎么祈祷？怎么才能让神明庇护他？

算了，正所谓心诚则灵，点不点香也没什么所谓嘛。

箫乐其实不重视信仰，他虽然有时候会念佛祖保佑，但并没有真的把信念寄托在佛祖身上，原本他也只拜过父母，但父母也不是他的信仰。

他拜眼前的这尊石像，是为了得到庇护，只有真的把那位“神明”当成自己的信仰，他才能成为神明的信徒。

他闭着眼，将自己带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境界中，他在心里默念着:我将全心全意只为神明，我将是神明唯一的信徒。

白光拥簇着他，箫乐没有发觉，他举着没有点燃的香，微微弯腰，几乎不用想便脱口而出，语气真挚，

“请保佑我平平安安，顺遂无忧。”

你听到了吗，神明。

“你在做什么？”

耳边响起一道温柔的声音，箫乐从自我中抽出神来，猛的转身，伤口也跟着剧痛起来，他的手紧紧拿着没来得及放进香炉里的香，看到了鬼怪的真面目。

鬼怪低着头看着箫乐，似笑非笑，目光温柔又清明，周身散发着淡淡的白光，显得神圣又撩人。

鬼怪抽过他手里的香，抓的紧了，手掌随着鬼怪的动作摩擦生痛，箫乐面无表情，眼睛黏在鬼怪身上，身体随鬼怪而动。

香炉里密密扎扎的香根在一瞬之间消失殆尽，鬼怪将三根不知何时点燃的香放进香炉中，庙宇内便萦绕着丝丝烟雾，淡淡的檀香散开来。

鬼怪没有得到箫乐的回答，他也不恼，只是轻笑一声揽过箫乐，眼神专注的看着箫乐。

箫乐也抬起头盯着鬼怪，对方那双琥珀色的瞳孔纯净的不像话，他们的距离太近了，几乎是紧紧贴在一起，对方比他高上很多，他这副明显不到一米六的身体，才到对方胸口，对方轻轻揽着他的腰，显得他们无比亲密。

箫乐知道鬼怪有多危险，即使对方细心到避开了他的伤口，没有让他感到一丝疼痛与恐惧，他还是无法对鬼怪放松警戒。

箫乐没有亲眼目睹鬼怪杀人，但那些亡人的死相十分惨烈，他也从陆一水那里听到了一些规则，死亡是来到异世界的人们的家常便饭，所以他并不敢大意，即使面前的鬼怪看上去温柔又无害。

他们互相看着彼此，也许是过了很久，鬼怪带着一种意味不明的口气道:“你不怕我。”

鬼怪的声音格外好听，就像一只猫收起爪子轻轻的挠你，很是撩人。

箫乐一昧的看着鬼怪，并不作答。

维持了几分钟，鬼怪揽着箫乐的那只手微微收了收，箫乐能感受到对方传来的温度，暖暖的竟然让他有些安心。

鬼怪也有温度么？箫乐虽然疑惑，但也不再沉默，他思量了一会，敬重的说:“曾经，这里有一位神明。”

鬼怪勾起嘴角，眼里带笑，带着蛊惑意味的附在箫乐耳边道:“知道太多往往会死的很快。”

“神明……不会伤害信奉他的人。”

鬼怪没想到箫乐会这样回答，似乎是喃喃自语道，

“神明的灯火虽然微弱，但永远不会熄灭……”我知道你将香火与信念给予了我，你是我……现在的唯一信徒。鬼怪并没有完全把话说出来，只在心中念了几遍，又把它沉进了心底。

鬼怪陷入了回忆当中，那不是很久远的事情，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

起初，鬼怪的表情是神圣又祥和的，渐渐的他皱起了眉，显露出十分痛苦的模样，似乎在压抑什么。

而放在箫乐腰上的那只手，收的越来越紧，几乎要把他的腰折断，他被禁锢在鬼怪的怀中，已经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了，却清楚地感受到他在发抖，是在害怕，亦或是愤怒，箫乐无从得知。

疼痛让箫乐加快思考，他的猜想是原本信奉神明的人民背叛了神明，让其成为了鬼怪。更深层的东西还没能从村民婆婆嘴里得知，但事情绝对不会太过简单，正如他所说，神明不会伤害信奉他的人。

这些村民肯定是做了什么无法挽救的事，于是他坚定地喊:“背叛神明的人们并不能得到原谅！”

鬼怪依然在发抖，箫乐甚至听到对方在呜咽，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对方紧紧抱着他，试图得到拯救。

箫乐只能一直重复那句话:“背叛神明的人并不能得到原谅…！”

村民到底对神明做了什么？杀了神明？箫乐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一层冷汗，但有了这个方向，或许他一开始的思路就错了。

人类总是把神明定位于很高的位置，如果神明也是肉体存在呢？

村民们不仅仅杀了神明，还有可能用了很特殊的手段杀了神明，以至于神明变成鬼怪，怨恨村民。

神明不会也不能伤害信奉他的人，但鬼怪不一样，即使鬼怪还保留着神明的信念，却可以肆意杀死曾经信奉他的人。

“我不清楚你经历过什么，但一切都过去了……”箫乐轻轻的拍着鬼怪的背，他的语气温柔又真挚。

鬼怪终于从回忆中回过神，却没有松手，带着浓浓的悲伤与失望，只听他说，

“一切都不会过去。”

“不。”有因必有果，这是村民为所做之事必须付出的代价，“我不是要让你忘记过去，是希望你别只看着过去，好吗？”

鬼怪听完轻笑出声，不再抱着箫乐，眼神透着冷漠，他仔细端详着箫乐，重新审视眼前的外乡人，而不是他的信徒。

箫乐的表情很认真，不由得让鬼怪微微一愣。

箫乐对鬼怪而言实在难得，鬼怪攒满失望的眸子落下泪来，一点一点的滴在箫乐脸上，他开口问道:“为什么？”

箫乐古井无波的表情起了涟漪，他微微睁大眼睛，内心掀起巨浪，不仅仅是因为鬼怪哭了。

一方面他理解也经历过鬼怪的孤立无援，那个时候的他无人拯救，所以他竖起高墙，鬼怪亦然。

如果没有人能推到高墙，那他们就只有自己。

箫乐没有让自己的表情失控多久，他马上调整好表情，作出以往平静的样子。只有陡然加速的心跳暴露了他的紧张，箫乐并不是什么圣父，无知的善良是他从来不屑拥有的东西。

“他们不配得到原谅，迎接他们的必须是死亡。”箫乐硬着头皮回答。

“为什么？”鬼怪放松了手，开始在箫乐后背游走。

“为什么……”箫乐的眼神暗了下去，他想到了第三第四条手帕，神明割下自己的肉去拯救村民，村民却囚禁神明，夺取他的肉，丝毫不顾神明是否愿意，人性真是自私又贪婪。

“是他们自己走到这一步的。”箫乐的声音很轻很轻。

鬼怪没有说话，时间流逝，屋外已经暗作一团，只有庙宇里有些许光亮，鬼怪周身的白光莫名让箫乐安心，对方暖暖的身体贴着他。

“回去吧。”鬼怪放开了他，牵着他的手，“走吧。”

箫乐没有异议，外头的雨已经停止，他们安静走在路上，鬼怪的手很暖，走在鬼怪的身边还不会感到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