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秋雨绵绵落到身上却格外的冷，某些树木的叶子也跟着季节掉了几片，骰市终于迎来了真正的秋天。

箫乐把窗关紧，开始在房间内走来走去，从楼上绕一圈走到楼下绕一圈又上楼，浪费了人生的半个小时后，他终于在落地窗前站定。

东方大学里略带水色，学生们分成了两派，一派撑着伞，一派无惧细雨在雨中缓慢踱步，天色越来越暗，在学校里走动的学生们也越来越少。

随着光线的暗淡，房间也被黑暗侵袭，无言中是难以忽略的焦躁。

事情要回到白陆行睡醒的那一天说起。

箫乐一旦进入思考，会忽略外界，除非外界有什么响动或者自己从思绪中抽离，在他扭出白陆行怀里对梦进行解析的时候，白陆行醒了，脑子也不乱了。

他依旧没记起眼前偶尔眨下眼，一脸冷漠带点傻的人是谁，但这不影响对方于他而言的重要性。

白陆行出声：“旧神有信徒么？”

“嗯。”箫乐下意识应了声，对上白陆行的眼睛，“你说什么？”

“旧神有信徒么？”白陆行不胜其烦的重复，“旧神生来为神，他需要信徒么？我又为什么需要信徒？”

“我可以理解你的意思——”箫乐从白陆行身上移开视线，看向别处，“鬼怪本就不需要信徒吧，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有了这种想法。”

身后是凉涩的风，从网窗外细碎溜进，在箫乐发上流连，“你永远无法摆脱我。”

“或许其他鬼怪不需要信徒。”白陆行摸过箫乐的脸、眼角，将脏东西抹掉后蛊惑道，“你也无法摆脱我。”

他们对视着，箫乐的眼神热烈而纯粹，白陆行想了下补了两个字。

“永远。”

“还有呢？”箫乐不是容易被糊弄的人，白陆行的变化他看得出来，以往的白陆行不管什么时候总是摆着一张温柔的笑脸，现在脸上哪里还有笑脸啊喂！

他摆着一张严肃的脸，“还有别的要说吧。”

白陆行：“我去了一趟虚空……”

箫乐目光平静的看着他，咧了咧嘴角，勾起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这句话已经是第三遍了，你该不会就忘了？”

白陆行微微抿了抿嘴，箫乐纳入眼底，“我以前问过你，为什么能一直维持着笑容，你说‘天地设定的’，所以能自然而然的维持着笑容。”

“对。”

“你的笑容呢？”箫乐戳上对方的嘴角，漂亮的嘴型此时微微抿着，就连那双眼睛也少了些光华，冷漠又真实。

话落，白陆行立马就掩耳盗铃般的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就像一张漂亮的面具被刻出的弯月幅度，华而不实，没有温度。

箫乐悠悠叹了口气，以他们的关系，白陆行不可能会做出这么敷衍假意的事情，思来想去，只有白陆行出了什么意外，或者被刺激到了。

在床上面面相觑聊了几句，箫乐一坐起来白陆行也跟着坐起来。

“你不用特意笑给我看，天地设定并不能代表你个人，至少你脱离了天地不是吗？”箫乐说完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分，一会儿说人家没有笑容，一会儿又说不用笑容，顿了顿他软着声音，“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他明白，可是等到白陆行反应过来，已经将那句话说出口。

“因为信徒无法背叛神明吗？”

这个‘吗’听得箫乐心一颤，并非害怕或者忌惮，他可以害怕忌惮某个生物，但绝不会是白陆行。

秋风呼呼狂啸，吹散大好晴色，连箫乐那点对白陆行的愧疚也散得一干二净，重组的是伏击在暗处的情绪，黑暗、翻滚，将他不愿过多回忆的事迹重新推上眼前。

这不像白陆行会说出的话，不止不会，更不可能。

也许是自己高看了自己，以为足够了解白陆行，结果当头一棒，清醒了。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么？箫乐直视白陆行，闭紧了嘴。他收不回自己刚刚说的话，所以他会兑现自己的诺言，他也给白陆行一个撤回前言，或者解释的机会。

“不。”白陆行脑海中闪过一双眼睛，透亮清澈，看不见丁点害怕。

石像斑驳老旧，丝丝光透了进来，尘埃在光中漂浮起舞，他分辨不出那双眼睛看得是他，还是神明。

“我将全心全意只为神明，我将是神明唯一的信徒。”

“请保佑我平平安安，顺遂无忧。”

他顺着声音来到这里，戏谑的抱住他，蛊惑着想将他拉入地狱，眼前的小孩不是第一次找到这里的人，却是他抛出各种信息引他闯入的，寻找归宿的路上是一片血色，他抛出了无数橄榄枝，进入游戏的人却依旧有去无回。

正义者、害怕者无不谴责他的暴行，尖叫与恐惧的表情他见了太多太多，从来都是他用着无限温柔的声音去蛊惑别人，却不料有一天竟然能从别人口中得到了温柔的安慰，一双包含真挚温柔的眼睛便足以让他建起的大厦崩溃倒塌。

白陆行记起了些许片段，他伸手抓住箫乐的手，箫乐没有躲开，任由对方收紧。

“你看的是我，是我对吗？”近乎恳求的语气。

奈何箫乐心肠很硬，看到露出脆弱一面、向他示弱的白陆行也丝毫没有心软，只是恍惚中看到了庙宇中落泪的鬼怪，白色的睫羽轻轻一扇，大片泪珠便滚落了下来，落在了箫乐心上。

那些翻滚的黑暗面逐渐平息，箫乐看着白陆行一字一句道：“你错了，信徒可以背叛神明，神明不能。”

话到此，他就不再开口了。

曾经的白陆行付出真心去拯救自己的信徒，到头来被倒打一耙，而他诞生于世间不过十几年，属于神明的血肉流失，最终被自己的信徒们逼成了鬼怪。

信徒可以背叛神明，而箫乐坚定的选择了白陆行。

没有什么比这句没说出来的话更让白陆行安心，他舒展眉头，“我反应过来时，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没有下次。”他定定看着箫乐，脸上挂上了一如既往的微笑，又是那个温柔、细心，将箫乐捧在心口的白陆行。

不知是白陆行的笑容太亮了，还是风太急了，箫乐的心猛的坠落，看到了对方眼里印着的自己被揉进了温柔里面。

白陆行变脸真快，箫乐垂下眼，看见被抓着的手腕，白陆行的手很凉，自己的手腕却很热。

“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再说这种话。”箫乐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奇怪的是他并不是要说出这句话，他突然就理解白陆行了，“我的意思是以我们的关系，你不应该说这种话。”

白陆行瞧见了箫乐红透的耳尖，他不经意的拂过那里，将人揽入怀，我多了一些记忆，也忘了一些事情。”

“哦。”箫乐瓮声瓮气应道，灵光一闪，“忘了什么？我？”

“是，我忘了你是谁，叫什么。”白陆行不再抵抗，将自己隐瞒的事情一一道出，“但我知道，你很重要。”

对方的气息在耳边打转，箫乐缩了缩头，闷声道：“我叫箫乐，是你的信徒。”嘴唇贴在白陆行肩上，透过轻薄的衣物像是在吻着他——

柔软奇异的传达到白陆行身上，放开箫乐，伸出手，光芒从四处融合，在他手掌里揉成了一块连着红线的玉石，“我会再去一趟虚空，把它戴在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会马上赶回来。”

玉石的温度与箫乐的体温不上下，表面圆润细腻，圆形，一面刻着箫乐二字，一面刻着白陆行。

“必须去么？”

“还要搞清楚许多事情，正常回来之后，我就不会忘记你是谁了。”

不知时日的离别就这样安静的到来了，窗外的风翻滚着，发出呼呼的喊声，第一滴雨轻飘飘落下，天色暗了一个度。

箫乐眼前哪里还有白陆行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