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太后姨母在慈宁宫闲来无事，一早在昨夜便让婢女通报柔妃，请柔妃明日前去慈宁宫陪她老人家说话解闷，因着如此，柔妃更特意让月朗帮衬着梳妆打扮，也能讨得姨母的欢心。

柔妃直视面前的铜镜，座落于梨花刻葵青鸾木椅，月朗轻手轻脚地手捏一把木梳，缓缓地由上往下把柔妃的一头乌发捋顺了，净发分股盘结，并合叠于头顶，绾一头百合髻，清泠勾人。

但择一支冷玉青雀步摇点缀在右侧，数珍珠玲珑地镶嵌在流苏上，风抚时竟要迎风展翅起来。耳上一对白银耳坠摇曳出冷光，颈项上一条纯白鹄县颈，再着一件嫣粉金蝶海棠花齐胸襦裙，足着一双莲花金线银丝履。美人翩翩，君子好逑。

柔妃样貌不俗，艳如桃李，窈窕无双，倾国倾城，如若过多修饰，反倒不美。且但令月朗浅扑素粉，略描黛眉，复轻扫胭脂于桃颊边，赤唇不染而朱，饮一盏清水润润，便也罢了。

即便如此清淡的打扮，依旧藏不住的娇媚与艳丽，柔妃终究是适合那般艳俗的朱红色的。

柔妃只盼，终有一日，可着回凤凰赤红裙，盛梳凤冠，拈一支牡丹别在乌发鬓边，皇帝表哥可轻轻拢柔妃入怀，唤一声“梓童”，柔妃的鼻尖萦绕淡淡龙涎香，就连左右宫婢言亦是“凤体安康”，而非“玉体安祥”。

罢了，柔妃流一行清泪，用帕拭过，再又朱唇略微勾起，便提裙起身，月朗、星稀搀扶着柔妃，剩风清露白二人打理流昭宫，乘步辇往慈宁宫去。

且说柔妃至慈宁宫，自小看着柔妃长大的季晴姑姑迎上来，福礼一拜，慈爱地笑道：“柔妃娘娘玉体金安。太后在偏殿等您呢。”

季晴乃太后姨母身边得意的二位红人之一，乃是除了绮玉姑姑外最深得太后姨母心思的人，为人懂分寸守礼节，打小看着柔妃长大。平日本在太后身边伺候着，今日前来迎柔妃，实在是给足了整个流昭宫的颜面，柔妃岂会不表示表示。

柔妃携起季晴姑姑一双妙手，亲昵地撒娇道，软糯徐言：“姑姑近来可好？婠婠甚想您做的玫瑰蜂蜜糕呢。”又不等答话，笑眯眯便摘下葱尖指上一玉指环，给季晴姑姑戴上。甜声柔音：“姑姑的手真美。”

季晴姑姑宠溺地刮刮柔妃的樱鼻，眉眼弯弯满面春风：“娘娘还是如此嘴甜，单哄得奴婢开心。”言罢，便拢着柔妃一块儿入了慈宁宫偏殿。

进了偏殿，就见一姿色不俗的半老徐娘卧于贵妃榻上，貌美如花的舞姬在她跟前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地翩翩舞动，乐师们在琴弦上来回拨动，旁有宫婢端茶递水，喂果捏腿。香炉旁一女婢捧一大束桂花，如若见幽香缕缕渐无，便捻几小束放去，白色的灰烬沉没在炉底，香炉表面雕刻空隙的六边形小洞又飘出醉人芬芳来。

这女子着一件明黄色绣凤金纹石榴上襦，袖口做得宽大松散，迎风飒飒，腰身未收，下身沉紫周边点缀珍珠串金线绣百菊绽盛裙，那股子凌然不可侵犯的庄重奢华之气布遍周身。这便是文璃太后了。

再细细打量太后，果真是脸似银盆，眼似水杏，眉似月弯，唇似樱桃，鼻似悬胆，色似春花，态似杨柳，珠光宝气，遍身绫罗，穿金戴银。真乃美人者，即年过四十，也不曾有衰老之态。

太后与众人闻步声接近了，乐声骤然停滞，舞姬也纷纷不再翩舞。

太后秋水顾盼，眉语目笑，莞尔温润笑容伴一缕贵气，周身绮罗香沁人心脾：“季晴，可是婠婠到了？”

季晴姑姑在太后面前岂敢造次，恭谨垂首上前，一双曼妙眸子盛盈笑意，柔语嫣然笑：“太后，流昭宫正二品柔妃娘娘到。”与方才随意地家常话不同，行的也是跪拜礼，言语间更为符合宫规，可见季晴姑姑对太后的忠诚服从。

柔妃连忙上前，靥笑春桃兮，正欲下拜姨母，早被虚扶起，推柔妃于客位上，又吩咐身边的宫婢斟茶摆果，季晴姑姑亲自布让，琦玉姑姑蹲身捏腿。许多艳妆丽服、袅娜纤巧、环肥燕瘦、娇若春花、媚若秋月的舞姬宫婢乐师识趣地退下了。只留月朗、星稀、季晴姑姑、琦玉姑姑在一旁服侍着。柔妃、文璃太后在殿内谈话。

柔妃拨弄茶盅的瓷盖，细啄一缕清水，舒展黛眉心，心头无故涌上一种情感，酝酿半晌，方才轻勾丹唇，烟水秋瞳，尽是温存款款：“姨母近来可好？”

太后姨母黛眉间略微颤动，抬手揉揉额间作一脸疲乏之色，但玉容仍漾涟涟笑意，那般莞尔，竟被柔妃品出一缕苦涩来：“婠婠，姨母都好。但毕竟是云家人。须为家族着想。”

柔妃似乎知晓了姨母须说的话语，抿唇不语，素指绕弄绣帕。一旁的月朗、星稀也露出难色，紧颦眉儿。

“你在圣上边服侍的日子也长了，更何况打小便识得彼此。可如今，圣宠依旧敌不过婉昭容也便罢了，膝下又无子嗣，怎么会驻宠呢。”姨母也没想着要柔妃答话，微微仰头，又曼声道，“若不是姨母百般阻挠，这婉昭容便是要封为四妃，压你一头了。婠婠，你细细想会，若说相貌，她定然不及你的，身段，她也不比念才人出色，更别说同你娉美了，再说才艺家世，你也是样样与她平分秋色。年纪，她更是不及你青春靓丽。可为何，这婉昭容便能冠宠六宫，后来居上呢？”

柔妃听姨母这么解析，不由得羞愧难当。做太子侧妃那会柔妃便心知肚明，刨去对宋宸珺的爱慕，还同时背负着苏家与云家的期望，送柔妃入东宫，也是在稳定君心，促进家族与皇室的关系。可如今，对于家族，柔妃竟起不到什么作用，又怎么对得起父母亲，舅舅姨母对柔妃含辛茹苦的栽培辅导呢？身为一介妃位，却斗不过小小九嫔，服侍圣上多年，膝下无子，真是家族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