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妃垂首，排扇般的羽睫轻微抖动，鬓边一青雀步摇缀下珍珠流苏点点，随风摇曳，更显柔妃肤若凝脂，肌骨莹润，终是轻启绛唇：“姨母，皆是婠婠无用。身为苏云家人，辜负了家族的栽培。”

姨母似乎早料到柔妃会如此答话，也不大露出欣慰之色，只若有若无颔首着，漫不经心扶稳似要落地的白玉兰金刚钻簪，终苦叹一声：“婠婠，可别埋怨姨母狠心，这亦是全族上下的意愿，再许你一年之期，晋位或子嗣，你必须得到一样，若不然，便会有人安排你舅舅的嫡女也便是你表妹，云梦瑶入宫服侍圣上了。”不等柔妃再答话。“季晴，哀家乏了，请柔妃出去罢。”姨母由琦玉姑姑搀扶着绝尘而去。

云梦瑶乃是柔妃的表妹，生得柔媚姣俏、细条身段、容长脸面、风流灵巧、眉清目秀，未出阁时柔妃与梦瑶关系最是要好。她自小便被万般宠爱，一副清高自许、目无下尘的表面性子，实际上是个心意明媚、慧心巧思、不拘小节、心口直快的淘气丫头，不论何者都忍不住怜惜疼爱。

梦瑶若是入宫，必定要学习千般礼仪，万般心计，柔妃一来也不愿两姊妹共侍一夫，二来更不愿梦瑶受苦，三来梦瑶心中早有如意良君。正是她的青梅竹马，戚家正一品右相嫡二子戚容霜，两人正是相濡以沫、情投意合、两小无猜，柔妃自小便也识得戚容霜，他对梦瑶的专情专一，柔妃是知晓的，更何况他身份地位不落，又是新晋榜眼，如此也与梦瑶门当户对了，既是这般，柔妃何忍心棒打鸳鸯？

“娘娘万不该恼了太后，她老人家虽面上锦衣玉食，鼎食绣榻，可有些事儿却也是身不由己啊。”季晴姑姑领着柔妃等人出了慈宁宫，微微附身屈膝礼，垂眸稍低首，略张朱唇，似担忧之色，终究不再言语。

柔妃敛下心头的悲凉，瞳上神色迷离不定，玉容娉婷的花颜露出一抹明媚笑靥。“姑姑多心了。姨母待婠婠如亲女儿般，本宫心中千万般感激涕零，何曾恼过。只盼姨母不生本宫的气才是。”仰头看天，见已是过了半日有余。“姑姑不必再送了，月朗星稀，回罢。”柔妃撇头，就见轿子与奴才就在眼前，不再多语，乘轿子离去。

回宫后，柔妃思考良久，仍浑然不知为何圣宠不敌婉昭容。苦思冥想，只得吩咐风清寻来许多桥段类似的话本子，欲觅些灵感。

“娘娘又何尝读这些无用的劳什子呢。如今天色渐晚了，您又油盐不进，如此操劳，身子怎撑得住折腾。”月朗微微蹙眉，手端几本话本子在一旁服侍着，见柔妃神色疲倦，不忍地轻声道。

柔妃不语，星辰滚烫的眸子不知何时蓄满莹莹泪水，朱唇略微嗫嚅着，卷翘的羽睫悬挂了泪珠，泪水划过柔妃如烟火般绚烂的容颜，滴落在案上的宣纸上。素手攥紧了双拳，湿了眶，花了妆，好不狼狈。“月朗，本宫好怕。”本是清音已因久久不饮水变得沙哑。

月朗却垂了首，再仰头看柔妃时，那双眼睛竟泛着幽幽蓝光，再无一点怜惜，她一只手狠狠捏住柔妃的下颚，一字一句从朱红的唇瓣轻轻吐出：“柔妃娘娘，奴婢希望您永远记住。您，苏婠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皇后，这后宫中无人能奈何您，不必怕，不应怕更不准怕。”言罢，眼里的幽影骤然飘散，仿佛一阵清风揉散了湖面上的月影，她微微含笑，朗声吩咐道：“来人，柔妃娘娘传晚膳。”许多太监女婢鱼贯而行，两手端着勺碗碟盘呈上桌台，十几种菜样甜品，论味道论面相都是极好。菜呈完了，奴才们也退下。

柔妃心中忽而心清得如明镜般，人也不太浑浊笨拙了，清灵许多。月朗一番说辞倒点醒了梦中人。若柔妃这般堕落下去，更叫其余妃嫔白白看了笑话，事情更无转机了。用帕拭泪，不再忧伤悲戚。“月朗，布菜。”提了一把瓷白画鲤鱼海藻的调羹，饮一盏冰糖白燕窝。

“奴婢遵旨。”月朗提了一副象牙银条长筷，夹了些西湖醋鱼、香酥嫩鸭，龙井虾仁，姜汁娃娃菜到白瓷小碗里，柔妃并未多食，仅再饮了些七翠羹，食了小半碗不足的米饭，后又令小厨房端来些果盘，便也罢了。“月朗，皇上今日可翻了牌子？又是哪位姊妹的牌子？”

“回娘娘，皇上方才去了纱碧阁千柔婉宫里，应是在那边歇下了。”

柔妃惊诧莫名，“千柔婉？今日何时下旨晋升的，本宫怎不清楚。”想了想又道，“怕是今日本宫情绪不大对劲，你们这些奴才的也不便提了。罢了，风清露白可备了礼送去，可别是明日说本宫不送礼，不待见纱碧阁那位。”

“早已送去了，娘娘不必理会这些闲杂之事，奴婢们都是知规矩的。”月朗淡淡答话，“娘娘，奴婢有言直谏，还望娘娘一闻，若多有冒犯娘娘之处，奴婢也请娘娘息怒。”

柔妃深知月朗极专长这妇人争宠之法，也知她最清楚如何夺得男人的心，只不过柔妃不愿低声下气地请教罢了。之前姨母将月朗赐柔妃时，也曾道：“这月朗乃哀家万般心血，专为婠婠入宫而培养的女婢，若有什么难处，她会指引你。可别叫哀家失望。”只是柔妃到底不愿叫一区区女婢指引了去，方才她性情大变，倒叫柔妃吃了一惊，也敬佩她不少，又怎会恼她呢？微微颔首，轻笑着答应：“你且说罢，柔妃并不是鸡肠小肚之人，不过几句话，柔妃又会恼到哪儿，不如坐着说罢。”

月朗并无推辞，行礼便坐于一朱漆雕橘果画眉木椅，轻笑如人沐春风般温暖，“娘娘可寻出自个儿的不足之处？”

柔妃不答，浑身颤了下，垂首紧拽方帕，毕竟是被一奴婢指出痛处，心中难免忿忿，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