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童年往事的贺驰眉目低沉眸光如水，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夹着烟的手指略略颤抖，烟灰抖落到了指尖都毫不自知。

看着贺驰这副神魂俱失的样子，顾琛心中蓦然涌起股铺天盖地的愤怒，既对贺驰幼年时那个不靠谱的父亲，又对此时此刻无能为力的自己，他恨自己永远无法跨越时间这条界限，回不到那个黑暗冰冷的小屋，把那个趴在地上嗷嗷大哭的小男孩扶起来，再把他脸上的面粉和泥土擦拭干净，然后拉到怀里好好地疼一疼。

尽管心狠狠地疼痛，眼里也满满地全是疼惜，可两人如今这种界限分明的关系，让顾琛什么都不好说什么都不好做，只能就这么静静地听着，任凭内心深处翻江倒海的难过越来越强烈越来越躁动不安。

许久后，顾琛才挺直腰，长叹了口气，压抑住了自己烦躁不堪的情绪。

顾琛的那声叹息让贺驰终于缓过了神，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挑起的这个话题太沉重，他捞过顾琛的烟盒重新拿了一支，点燃深吸了几口，然后换了副略为轻松的口吻，再次说道：“其实我比他小……”

“谁？”顾琛头微微一偏，这次是货真价实的有些懵逼。

“季涛，齐颂，都是。”贺驰抖了抖烟灰，回答的干脆利落。

顾琛不再答话，只目视前方，专心致志得开车。

贺驰则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许是我很早就辍学混社会的原因，面相上看起来有些成熟，以至于那些和我同龄的大学生们看我第一眼便唤我哥，他们这样叫的时候虽然我懒得分辩，但心里是很不高兴的，总觉得他们在向我炫耀一种我永远都不会有的东西……”

“怎么？这就是你祸害纯情大男孩的理由？”顾琛控制好心情，扬起唇角开起了玩笑，试图让自己也让贺驰开心起来。

“纯情，不见得。”贺驰却苦笑一声，扬了扬手中的烟，继续说道：“刚才在正宏404室的时候，那个叫季涛的纯情大男孩坐着地上，倚着床脚边儿，哭得跟刘备一样，一个劲地说我毁了他，问我到底有没有真心对过他，哪怕只有一点点……我只用一句话就让他闭了嘴……”

“什么话？爱过？”顾琛眼一挑眉一扬，有些尖酸刻薄地嘲讽了一句。

贺驰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真心不在乎，他只是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回答道：“我跟他说，如果我们认识的那天我没有给你钱的话，你还愿意和我交往吗？”

“呵呵……那是你与人结识的方式不对，不能怪人家不纯情……这孩子还是没心眼……”顾琛握着方向盘，摇了摇头，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笑容，似乎真心为季涛那孩子心疼。

“或许吧……”贺驰这次竟难得地没有反驳顾琛diss自己的言论，他抖了抖烟灰，眨了眨泛红的眼眶，长叹了一声，继续说道：“说起来，这招还是跟我家老爷子学的……我本想用他的方式报复他，谁知道却把自己弄成了跟他那副我讨厌至极的模样，而那个老头子，却毫发无伤的依旧逍遥自在……想起来，自己还真是够傻的……”

“你是说，你恨你爸？若不是他你不会是这个样子？”顾琛的声音有些隐隐地疼惜，为当初那个痛失生母的懵懂幼儿，也为如今这个游戏人间的纨绔浪子。

听到顾琛的询问，贺驰牵起唇角，露出个自嘲的笑容，然后把烟扔出窗外，缓缓开了口，缓慢而低沉地说道：“我哪有资格恨他，我身上的哪样东西不是他给的？离开了他，我什么都不是……”

顾琛从眼角的余光里看贺驰，看着他低垂的眉眼，苍白的唇色，以及那双幽深静美如葬梦之湖的眸子里面层层满溢的悲伤，这一切的一切都和记忆深处那个声音软糯笑容甜美的幼童重叠起来，矮矮小小的孩童扒拉着教室的门，冲里面坐的规规矩矩的自己露出个灿烂至极的笑容，朗声说道：“琛哥哥，我来找你玩……”

思及往事，顾琛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车，看着贺驰的眼睛，同样不由自主地握住了他的手，握了很久很久才缓过神来，然后对他说道：“怎么会什么都不是？你是你自己啊！无论离不离开你父亲，你都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