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云宗收徒大会三日后，微雨峰上，风卷着不知名的雪花花瓣吹进弟子卧房，倒春寒来了。

新招的外门弟子陆陆续续起身，没过多久，管事的师兄便来了。他随意一扫四周，露出满意的神色，却在见到角落里那个小包时冷了脸。

这小子！见天不把外门事务放眼里，有本事看不上这个地方，有本事出风头那天让内门长老收进去啊！没记错的话，这是他第三次看到这小子偷懒了！

偶尔一次情有可原，再一再二再三可就说不过去了！

柳如晦走过去一把掀开被褥，用的力气过大，致使那穿着弟子服的瘦小少年砰的一声摔在他脚边，发出一声细细低吟。

与同龄少年相比他小的过分了，揽云修身弟子服穿在身上都极度宽松。乱发散在面上看不清神情，蜷着的身体却慢慢展开了，他咳了两声：“师兄对不起…我马上去…"

柳如晦听他声音不对，半蹲下来探他的腕，那少年早有察觉，闪电般挪开了手，与方才虚弱的声音完全不符。

少年强撑着站起，另一只手攥着发带，不言不语将头发绑好了，低着头断断续续道：“……师兄，我最近身体有些不舒服…对不起…"

柳如晦看他态度良好，眯了眯眼象征性训斥两句，走了，没看到在他走后，少年眼底抑制不住的暴戾嗜杀。

无人知晓，这具壳子在测灵根时就被前世飞升上界的玄凤尊者占据了，与之同来的还有烙于灵魂深处的凤火，它灼烧着这具弱小身体的奇经八脉，经过五日疏通才有所好转。

白日育养灵果，晚上躺在被排挤到角落的榻上，他打下结界，尝遍那种生不如死的痛，冷汗浸透被褥。他想毁灭一切，但又必须忍，前世什么都没有尚能杀尽欺他辱他之人，没道理这一世便如此窝囊的死去。

偏执，疯狂，黑暗，嗜血，极端…

这些东西反反复复地煎熬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让它从中吸取跳动的力量，终于，他坚持了下来。

这些日子全凭本能与意志力抗争，直到今日，楚无恨才有心情思考别的。

未曾想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地方。收拾好了被褥，楚无恨甩甩手腕，提着木桶去打灵水，没有人与他同行，他更不想与谁同行。

因为那个恶毒小人，揽云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恶心。但他现在不能走，这里有他需要的功法宝器，既然天道允他重来，那么前世得到的，他便一一取回。

无霜峰寒玉小筑，收到连卿传音令的江楚这才想起收徒大会已经结束了。出关直奔揽云峰，等候许久的掌门师兄温和一笑，半点埋怨也无：“小师弟来了，随师兄去演武场看看罢。"

穿过飒飒作响的竹林，入眼一片开阔地带。满面冰冷的白衣男子坐下时，空气一瞬静寂，而后少年少女们便更加卖力。

整个揽云都知，掌门师兄最宠他那名震天下的小师弟，而那小师弟清霜一剑，冠绝白衣，那么眼下连卿正温和着神情问可有看中弟子的人是谁，还用说吗！

那可是修为已入渡劫，只差一步便要飞升的清霜尊者！揽云虽声名在外，但自清霜出世后，来此问道的修者更是不计其数，如锦上添花，牢牢捍住了它天下第一宗的位置。

他们都是新拜入各峰峰主门下的弟子，若能得清霜尊者垂眼，不啻一步登天！

哪能不卖力。

听着连卿的话，再看看这些衣着有细微差异的弟子，江楚心下柔软，知晓师兄师姐们是把他先前所言放心上了。他闭眼感受一番，没觉出紫微帝星在此，轻轻皱眉，掐出一截灵息。

灵息在玉白指尖盘旋一番，飞进弟子群缓缓绕过每一个人的身体。半晌过去，它在一个女弟子身旁停了下来。冰冷眸光扫去，江楚抬手示意她上前，不料就在这时灵息剧烈抖动一阵，窜上半空遥遥冲向另一个方位，片刻无影。

女弟子的眼立时黯淡下去。

白衣男子面色一变，似有些惊讶。他回身对青衣掌门道：“师兄，我得跟着它去。"

跟着看向那个方位的连卿收回目光，笑叹：“未曾想小师弟所说的缘分还真在揽云，快去吧。"

微雨峰便坐落在那里。

江楚微一点头，唤出清霜翻身其上，瞬间化为远空中的黑点。

耳畔风声呼啸，景色飞快向后退去，半刻不到他便落在微雨峰上。眼前是一片桃林，花开的正艳，花树下一人催动灵力让木桶倒扣，哗啦一声，泉水劈头盖脸地朝倒在地上的瘦弱少年倾去。

而那少年将自己缩成一团，像是就此认命。

江楚眉心一跳，挥袖间灵泉生生倒转方位，浇了三个仗势欺人的弟子一头一脸，几朵枝头桃花沾了水，愈加娇妍欲滴。

他步步走近：“站起来。"

楚无恨一听这声音，几乎咬碎了牙，掌心火焰骤盛，灼伤皮肤。

本以为可以避过的，他的心比蛇蝎的好师尊，竟是又出现了。

就这么想与自己纠缠吗？那他成全他就是了。他收起玄火换出一副屈辱隐忍的神情，依言站起。

他抬头看向俊颜冰冷眸若寒潭的江楚。他逆光而来，白衣纤尘不染。楚无恨只觉讽刺，谁能料到这松雪般的皮囊下，是一具自私恶毒又懦弱的淤泥骨。

清霜，你泪流满面跪在本尊脚下求饶的模样可真恶心。

这次，本尊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陪你玩，不会那么轻易的让你断气了。

江楚不知晓这少年心底的波涛汹涌，神识一扫，发现他是三灵根，经脉还有些问题。这代表楚无恨飞升路所遇困难多了好几重，他又没带过徒弟，顿觉棘手。

天道竟是半点不偏袒紫微帝星。短短时间里他想了许多，最后低头，用一贯无甚起伏的声音道：“我收你为徒。"

即使收了威压，他一身气势也让在场之人腿软，且不管是谁，肯定比在外门几十年都摸不着修仙的边儿要好，少年愣了愣，欲跪却被他一把捞起，踩上剑离去，空气中丢下一句“尔等三人，自去领罚。"

江楚撑起结界，少年轻轻拽着他衣角，觉出一点热意，他低头一扫楚无恨。

少年像只受惊的猫，手颤了下，松开了。他垂着眼睑揉起宽大衣角，却在无人觉察处，唇角勾起浅淡的弧。

如此警觉的么…前世你可是个废物啊。

也可能…是这具身体太弱了。

两人落在无霜峰灵泉上，佩剑自动归鞘。江楚负手：“脱了衣裳，下去泡两个时辰。"

楚无恨道：“是，师傅。"

少年脱下弟子服，露出伤痕累累的身体踏入灵泉。

冰冷眉眼一瞬动容。这孩子吃了不少苦，江楚想。他比着楚无恨身形做了一套弟子服，轻飘飘落在灵泉边，消失了。

灵气钻入身体润养经脉，玄凤尊者心下疑惑：他以前不是死扒着灵泉不放手么，怎到了这世，反让现在的他进了？

小世界，还是重生？不过无论如何，骨子里的东西是改变不了的。

且走且看吧。

摸着质感极好的鹤纹云锦弟子服，楚无恨渐渐沉下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