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去世的那年，京城飘起了一场大雪。

我从未见过下得那么大的雪，也从未想过我的姑姑会在这场雪中，走得那般突然。

宫里将丧讯发到沈府时，祖父正在看书。我在旁边削水果。突然的晴天霹雳让我险些拿不稳刀，转头看看祖父，他已是僵在了原地。许久，才缓过神来，哽咽道：“我知道了。”

报信的公公也没有多说什么，宽慰了祖父几句，便离开了。

我的姑姑，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不明原因，就这么离世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噩耗，我印象里的姑姑，温柔大方，平易近人，是怎么也无法和死亡联系在一起的。

后来父亲告诉我，姑姑是难产走的。腹中胎儿生下来便是个死胎，姑姑生产时也因虚耗过度，几度昏迷，生下孩子后不久便撒手人寰了。

陛下待姑姑十分情深，以皇贵妃的礼制厚葬了她，谥号淑贞，姑姑的两个女儿为她守灵三日。我想她若是泉下有知，必定也是欣慰的。

姑姑走了，家里的支柱便少了一根，我父亲是当朝的太尉，也是一家之主。他能获得如此高位，我沈家可得如此皇恩，离不开姑姑在后宫中的鼎力相助。如今姑姑走了，许多担子便压在了父亲身上。

这几日他明显消瘦了许多。我一直都很担心他，怕他会因姑姑的死而消沉下去。他明白我的心思，时常会抽出时间来安慰我。但许多事情，我看得清。

平时一个时辰的公文批阅量，父亲要花三个时辰才能完成。时而还会莫名的走神，陈老在他身边唤了几遍才勉强能唤回神来。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姑姑的死给他打击太大了，亦或是有其他原因。我是他的儿子，他不舒心，我也不能安眠。

在思虑许久后，我试探性地问了父亲。

他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轻声开口道：“遥儿，父亲有些累了。”

我安慰他：“父亲若是觉得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吧。”

“不能啊，我得好好看着这刀从咱们头上移开，才能放心。”

我一惊，心觉这实在不像是父亲会说的话。他在朝堂上为官多年，便是当堂与皇上争辩被赶出，也未曾有过这番言辞。

“父亲的意思是……”我小心翼翼地开口。

“遥儿……”他顿了顿，“你觉得我们沈家如何？”

我摇了摇头：“父亲 孩儿不解何意。”

“罢了。”父亲勉强地笑了笑，“我的遥儿，当个孩子就好。”

“我都十八了，那些世家子弟十八都娶妻生子了，我怎么还是孩子？”我反驳道。

“好。”父亲摸着我的头，笑道“遥儿大了，不是孩子了。但做个孩子又有什么不好呢。”

“……”我沉默许久。

父亲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似乎对我，从来都是欲言又止。他不喜欢我贪图享乐，却也不想我早早入朝为官，所以许多时候，在许多问题上对我隐瞒，从前我不在意，可如今，我恍惚觉得。

我是该收收心了。不论是为了谁。

姑姑的死，于我们沈家而言，是一击重创，整个沈府沉浸在悲痛之中长达一月有余。姑姑是祖父唯一的女儿，祖父年岁已高，却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凄苦难以言喻，不久便病倒了。

府里的人愈渐忙碌起来，奴仆赌钱斗殴的情形少见了许多，平日里喜欢碎嘴的厨娘们也是一声不响，默默做事。这情景，就像暴风雨来的前夕——平静却也暗潮涌动。

江念前几日都没来过沈府，如今在这等关头他却来了，我着实有些惊讶。可转念一想，怕是有什么实在要紧的事要告知，否则他这样的人，多与人接触都是不愿的。

“怎么，有事吗？”我为他沏上一壶茶，随口问了一句。

“没有。”江念答道。

“那你怎么来了？”我有些奇怪。

“我……我兄长让我来看看你。”

“嗯？”我觉得好笑，“江念，你还真不会撒谎。你兄长与我少有接触，为何要来看我？你别是走错了路，想走去孟府却走到了我沈府。”

“不是。”江念老实回答。

“那你来，是来看我的吧。”我为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小抿一口，开玩笑道。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那我姑且自作多情，当成你来看我喽”我冲他开玩笑，“放心，我没事。”

他似乎不喜欢我这个玩笑，喝了一口茶，有意地扯开了话题：“你的两位表妹我进宫看过，情绪稳定。”

“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我提醒他，“在她们面前可千万不要说是我表妹这种话，她们会生气的。”

江念看着我： “她们不该这样待你。”

我一摆手，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她们是公主，身份尊贵，怎可与我这不学无术的人相提并论呢？”

“你……”江念似乎急于反驳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口。

“江念”我起身，“其实我也知道，我不是官家喜欢的样子，入不了他们的法眼。在王府里呆久了，有时想想倒不如做个侠士呢，轻松自在”

“你若高兴，做一个云游四方的侠士又何妨。”江念说。

“若真能随着我来，我早就是个逍遥散人了。”我看着他，轻笑道。

江念没有应我。

我们俩之间，气氛有些微妙。

我轻咳一声，左右算了算时辰，约是饭点时间了：“我家里要开饭了，留下来吃？”

“不了，我先走了。”江念放下了茶杯，似乎没有留下来的打算。

也是，他们江家家教甚严，平时出个门都要报备。今日江念不明原由地来了我沈家，自然也是不能多待的。

但我还是有些失落。

“那我不送了。”我神色黯淡了几分，抿唇看着他。

“嗯。”他没有看我，转身便离开了。走得快，却也不是落荒而逃，像是百转千回后对一人牵挂化为一份安定。

从前，他与我离别时，也是这般。

我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江念，我们好久没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