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来，我才发现，我握着信趴在桌上睡了半宿，浑身酸痛无力，但远不及亲见姑姑临终陈情书的痛感至深，字字锥心刺骨，不忍卒读。我将信悄悄收好，收拾收拾自己的情绪，打算去拜见父亲。

还未出门，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看这日头，至少得是辰时了，往日里父亲早来我房间抓我了，如今却不见了踪影。

“父亲与兄长早朝还没回来？”我冲门外奴仆唤道，“平日里卯时也应回来了，今日怎么迟了？”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门外奴仆如实答道。

我心里隐约泛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父亲病后第一次早朝，那皇帝总不会为难他吧。来不及多想，我整理整理衣裳便打算出门。

谁曾料，还未等我踏出房门，门外奴仆突然报喜：“二公子，老爷和大公子回来了！”

“当真？”我推开房门，“我去看看。”

到厅堂的时候，气氛很是压抑。父亲神色暗沉，兄长一言不发，我站在门口倒显得有些尴尬。

“二公子，你怎么来了？”陈老凑到我身边悄悄说道。

“陈老，怎么了？”我问道。

“老爷和大公子在早朝的时候，和孟家那位起了点争执。”

“孟献国？”我说，“他对我沈家有何不满？”

“不是，是孟小将军。”

“他？”我煞是惊异，“他跟我沈家更没什么过节了？何故当堂争论？”

“这，老奴就不清楚了......二公子，您自个儿问吧。”

我看着兄长，想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的眼神像极了寻我喝酒的那一日，落寞、暗淡、无光，我很少见他会这样，他从来都是冷静、沉着，甚至带着运筹帷幄的自信，偏偏是孟应玄，能够刺中他的不安，踩着他的痛处，任他在无限的纠结与悔恨中，往复前尘、沉沦后生。

后来我从父亲口中得知，早朝时陈学士提了一道限奴限田令，即要减少门阀世家中奴仆和土地的数量。

陈家本就是个小世家，府邸规格不大，奴仆也没几个，而我沈家与其不同，府内事务多靠奴仆周转，许多收入也是自奴仆的地租而来，若是限奴限田，整个家族根本无法周转，且他这一举措，明着是为百姓着想，说到底也不过是慷他人之慨，费他人之心力而谋求一个为民为君的好声誉。

我沈家自然是不能同意的。

只是现在朝堂风云变幻莫测，权臣暗自博弈，陛下人心难测，我沈家本就已如履薄冰，如今更不可能明着面和其他世家结怨。

除我沈家之外，谢家对此反应最大。它本也是门阀大户，又深得陛下信任，多加恩典，定是容不得一个小门小户的家族来夺利。那位陈学士话音刚落，谢家便先发制人：坚决反对该项政令。

朝中党派林立，但总的来说，不过分为赞成和反对两派，既有反对一派，也应有赞成一派，两派实力均衡，方得中庸之道。

谢家一反，各大世家也纷纷站出来表态，朝堂一时之间硝烟四起，兄长与父亲本也不愿参与这场争斗，左不过当个冷眼旁观的看客，看一场普通的明争暗斗罢了，不料陛下不愿让沈家置身事外，偏要向我父亲和兄长问个明白态度。我沈家与谢家关系最好，自然站在了谢家这边

孟家，则站在了我沈家的对立面。

孟家多武将，行兵打仗倒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在这朝堂上做官，却学不会什么暗避锋芒，权且忍让。孟应选为人正直，嫉恶如仇，但很多时候却也过于苛求他人，不懂变通之理。我兄长刚向陛下呈明对于限奴限田令的见解，他便跳出来反对，责其不谙民生之苦，夺百姓衣食为乐，兄长颇为尴尬，但也尽量保持镇定，慢条斯理地阐明自我立场。谁知他不依不饶，力争限奴限田，甚至搬出了先前兄长赈灾一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教育兄长，要明事理，为家国，行君子之道。

后来许多事情，我未曾了解，只知下早朝后兄长脸色很是难看，若非父亲即在一旁，只怕他会直接拂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