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出了门，却鬼使神差的又回头看了一眼顾寅。

他还是那个姿势坐在树底下，低着头看不清楚脸，身边放着一把练功时用的木剑，顾寅缩在了阴影里，乍的一看都看不清那里还坐了个人。

我还记得特清楚我当时的感觉，就是忽然觉得顾寅他太惹人疼了，我今天要是真的自己走出这个门扔着他在那里不管就枉为人师之类的念头噗噗的往出冒，压都压不住。

我又看了一眼前面还亮着灯的弟子房，转了转眼珠子，又折了回去。

顾寅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回过头来看到我又折了回来，皱着眉有些疑惑的询问我，"师父，你不是……"

"顾寅！"我冲他笑了笑，伸出一只手自作主张地去拉他，"你饿不饿，走，我带你觅个食儿去！"

“我——”

顾寅是毫无准备就被我拽到厨房来的，看得出来他应该是从来都没有干过这种偷偷来厨房偷吃的事情。

唔，大概也没想到我会干这种事儿。

看着我熟练的从放着鸡蛋的缸后面摸出来厨娘藏的牛肉干时他简直拘束到了极点，手脚都没地方安放，只能低头攥着自己的裤子不言语。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去往他嘴里塞了一条牛肉干，又转身去找别的。真是，

都怪老顾太不拿我当外人，以至于时间久了我也真的不把自己当外人。

"你尝尝，王大娘家传秘制，特别好吃！"我挤眉弄眼的给顾寅传授偷牛肉干的秘诀，"你要是想吃就等厨房里没人的时候再来，其实王大娘不在就可以，然后一次别拿太多，会被发现，别问我怎么知道的——过个嘴瘾就成，我都不敢一次吃太多，怕被发现……"

我吐了吐舌头，顾寅叼着我塞给他的牛肉干摇头笨手笨脚的反驳我，"不，不，我不会来……来偷吃的。"

我看他无措的样子就更想逗逗他，"切～你不来？你这不是已经来了嘛？"

然后我收获了一只涨红了脸的顾寅。

他之前一直冷着脸，我还以为他五感缺失呢，现在倒是发现了他居然还会脸红。

真是难得。

我窝在厨房里不走，顾寅也不好意思比我先走，所以只能坐在门槛上看外面，我问他在干嘛结果他一本正经的跟我说他在帮我放风。

我让他逗笑了，问他怎么想的，我堂堂一代宗师还会需要让一个小鬼给我放风？

这话我是认真的，毕竟有事情的话我肯定是第一个跑路的。

他估计是觉得我在嫌弃他，不再说话了，绷着小脸儿站起来就要走。

我看顾寅生气了，又赶紧去拽着不让他走，"别走啊，你现在走了万一去告发我怎么办？"

听我这么说他是真的急了，拧着眉和我说话:"我不会！"

和这句话一起响的还有顾寅的肚子。

我没绷住笑，"哈哈……还说自己不吃，你肚子都叫了……"

顾寅转过脸明显不想搭理我。

可惜我在打扰人这方面脸皮最厚了。

于是我不由分说的又把他按回门槛上坐着，"好好好，你不会，那你今天帮我放风我得感谢你……嗯，给你做碗面吧！"

这孩子就是这点好，虽然不爱说话，但是特别听话，让干嘛就干嘛，就好比现在，既然我把他拽了回来，他就算闹脾气，也肯定不会趁我不注意偷偷跑了。

"我和你说，虽然我不太爱吃面，但是做的是真的好吃，吃过的都夸我做得好呢……你今天有口福了。"

我絮絮叨叨的准备烧水下面，顾寅虽然没什么动作，但是也时不时的嗯两声，示意我他在听。

那时候是夏天，本来天气就热，然后我还在那里煮面，热气熏的我整个人都很烦躁，想着一会儿面煮出来一定要过个凉水，待会儿吃凉面才比较合适。

我用手扇着风，四处溜达，嘴上也不歇着，"顾寅，你是哪里的人啊？我是龚州人，我们那里一年到头都特别热……我记得一来这的时候头一回看见雪特别新鲜，还和人家小孩子打雪仗来着，结果他们一群人都没打赢我……哈哈……"

我也没在意顾寅回没回我，继续说我之前和小孩打雪仗时的"丰功伟绩"。

"你猜后来怎么着——他们居然跟我说他们要找妈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其实我还是让着他们呢，我还给他们吃糖，"摇了摇头，“小孩儿真是的，一点儿都不顾念之前的情分——”

我叨叨完了又溜达回去把面罩到水里，我两只手都占着，想让顾寅给我递个碗，于是冲着他那边努了努嘴。

……

顾寅没有动作。

我等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动作，忍不住回头看他，结果我一回头就看见顾寅跟个木偶人似的呆在那里。

我看着他还在那里坐着，没忍住喊他:"嘿，那位大爷，别在那儿干看着，就算你不爱说话，那搭把手成吗？"

顾寅默默的走过来递碗。

于是我两一人端了一碗面，跟农户家种田的大爷似的蹲在门槛外面吹夜风呲溜凉面。

我这会儿光顾着拌面，没顾得上和他说话。

顾寅却没拌面，在旁边看着我，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你真是个好人。"

我:"……"

我被他突如其来给我发的好人卡给弄得哭笑不得，"……这就是对你好了，顾寅你这么好骗，不会哪天就被人给拐走吧？"

这个问题，顾寅居然还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才回我:"不会，你对我最好，还给我煮面吃。"

他又低头看向自己碗里的面，"要走的话我也只会跟你走。"

啧，这孩子，平时不说是不说，说起来话嘴巴比谁甜。

真是……说的我还怪高兴的。

就顾寅这张脸，再加上这个认真的语气，这要是以后示个爱啥的，搁哪个女孩儿能受得住啊？

说真的，顾寅长得很标致了，就是他这个年纪总是冷着脸，一点都不可爱，很容易让人忽略掉他长得很好这个事情。

大概是我的表情比较怪异，他看着我又强调了一遍，"我说的是真话。"

我让他认真的语气噎了一下，想再继续逗弄的话也没再说出口，安安静静的低着头去吃面。

他吃的仔细，过了一会儿我歪着头问顾寅，"……好吃吗？"

"……好吃。"比我之前吃过的所有东西都好吃。

"……那我还给你做，你想吃了就来找我。"

顾寅挑面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嗯，你答应我了。"

"嗯，我答应你了。"

"对了，等生辰的时候给你做长寿面吃。"

"等你弱冠的时候还给你做长寿面吃……"

"哈哈，争取把你吃到看到面就吐！"

"不会的，你做的我肯定会喜欢。你不要忘了给我做面就好。"

记忆里那个总是平着嘴角，穿着稍大一些的弟子服的人是这么和我说的。

我明明答应过顾寅的，那他二十岁的时候，我在哪呢？

在那次夜谈之后有一段时间我是特别喜欢在休息的时候拉着顾寅一起玩儿的，有时候是顾楚他们一起，有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但是我记得我那时候是很喜欢顾寅的，觉得他天赋好，学习起来又认真，是个可塑之才。

一来二去的，我们熟起来了，顾寅对我也没有那么冷漠了，脸上的笑也多了起来，那一阵子我还很为他高兴。

那又是为什么我和顾寅，我们两个人，在我去世之前的两年里形同陌路了呢？

为什么？

这个问题不能深究。

之前从来没有深究过这个问题，现在想要想一想，却发现我根本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也记不清那几年里顾寅的模样，他就像是在我那两年的记忆里被故意模糊了一样，那两年里如果他不出现，我甚至都没有一次记起来顾寅这个人。

我的头开始剧烈的疼痛，好像是灶台旁边的碗被我碰掉了，咣当的一声。

晕倒之前，我听到有人在喊我，他语气焦急，"段子衣！"

顾寅让我做的那碗面还是没有做成，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烛火昏昏暗暗的但我还是看到了桌子旁边坐着的顾寅。

也不知道他坐了多久。

看到我醒来，顾寅立马蹿了过来，动作之快让我怀疑他企图谋杀我。

"你……怎么样了？"

我警惕的看着顾寅，"不怎么样，你离我远点儿我就更好了。"

我原本以为他是来放我血的，没想到这次他听了我说话之后居然真的往后退了两步，然后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看。

我:"？？？"哪里出了问题？

他又问，"那现在呢……你感觉好点了吗？"

这还是自从我醒来变成季辰之后他第一次对我这么言听计从的。

他的态度这么好，以至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我掉马了。

于是我试探的问道:"……你这是吃错药了？"

好吧，我承认这根本不是试探。

显然顾寅没办法回答这个超纲的问题。

看到他这样，我心里反倒是有了点儿底气。

我往前坐了坐，"你……"

顾寅噌的又往后退了一步。

我更懵逼了，我这是身上绑了炸药还是带了暗器啊？

我冲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顾寅往前挪了一小步，脸上就差写着我是易碎物品了。

嘿，还治不了你了？

我看着顾寅眨了眨眼，"你是谁啊？我又是谁啊？"

这回换成顾寅脸上的表情破裂了，"你，你说什么？"

他大步跨过来，抻起我的胳膊要给我把脉。

我冲天翻了个白眼，装的还挺像回事儿的，不知道还以为你真的会医术呢。

他把没把出来什么我不清楚，但是他拽着我不放手让我怀疑他在占我便宜。

……但是我没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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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他手里抽出我的胳膊，斜眼睨他:"怎么着，咱俩认识啊？"

"嗯，"顾寅点了点头，开口开的很是艰难，"我们……本来，情投意合，是……是在一起的……"

我：？！？

我忽然庆幸我没有喝水，要不然指定喷他一脸。

顾寅这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跟谁学的，脸不红心不跳的，唉，等等，他好像脸红了？

我忽然有点惊悚，想起来青衍说过的关于季辰和顾寅的八卦。

我当时听了一耳朵但是也没当真，现在看来，有可能……顾寅真的心悦季辰？

莫不是真的就像他们说的那样，顾寅之前使劲儿追求人家，但是没得到季辰小公子的回应，然后他才爱而不得，因爱生恨，所以这才把人拐回来搞个囚禁play什么的？

季辰不喜欢他，又不满他的做法，所以就算顾寅好吃好喝的都快把他供起来了他也不愿意，拼了命的也想从这里逃出去，顾寅又不爱解释，所以两个人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

顾寅就克扣季辰的饮食企图让他屈服！

要不怎么说顾寅这人蔫儿坏呢？

咦，总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