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给他洗澡的时候顾棠舟才发现钟瑾现在的智力是真的令人堪忧，坐在水盆里面光顾着玩水了，要不是他看着，估计钟瑾真的能给他来一出美人鱼变形记，一副智障儿童的样子。

“智障！”

在钟瑾自己趴在床上揪着被子玩儿的时候，顾棠舟终于没忍住骂了他一句。

屋子里亮着灯，钟瑾的脸在灯光底下显得柔和了一点儿，顾棠舟拉开那张瘸了一条腿的凳子坐下，就着灯光打量他。

这个时候，顾棠舟才从眼前这张单薄锋利的脸上看出来一点儿似曾相识的痕迹来。

他和钟瑾其实算得上是日久生情。

要不是钟瑾先挑明大概他们也不会发生什么，主要是刚认识的时候钟瑾那张脸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导致后来他减肥了顾棠舟也会偶尔拿小时候的事情嘲笑他。

钟小少爷的威名他早就听说过，钟云山庄的庄主钟北默痴情，自从发妻云亭难产后也没再续弦，专心致志的宠这个独苗，立志把他培养成一个文武双全的少庄主，可惜方法好像不太对，导致这个小少爷一路长歪，八九岁了连学都没上，听说请过来的先生没有一个能呆着超过三天的。

眼看着钟瑾就要十五岁了，其实庄主嘴上虽然不说，心里还是发愁的，尤其是挚友还领着他和钟瑾一般大的孩子来转了一圈儿。

两个孩子往那一站，朋友的孩子挺拔的像是一颗青翠的小白菜，再一看钟瑾那个要死不死一副不耐烦的鬼样子，钟庄主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心脏受到了刺激。

庄主忽然想起来自己十五岁的时候都可以撑起半边天了，这么一对比，他的宝贝儿子委实有点儿不争气了，于是大半夜的拎着剑和酒去找小钟瑾谈人生谈理想，约莫着是先好好谈，要是谈崩了就用武力解决的意思。

钟瑾后来说他那天其实看见剑就怂了，根本没等老爹武力胁迫就屈服了。

父子两个约法三章，钟瑾好好去上学，但是条件是得有人和他一起去，要不然他太孤单了。

钟瑾对自家老爹的命门摸的贼清楚，每次一说自己孤单的时候，不管他犯了什么事儿，老爹都能给他放过去。

屡试不爽。

果然他一说自己身边除了庄里面不会说话的侍卫就是自己的时候，庄主就心软了。云里雾里的就答应了给他找伴的事儿。

钟云山庄家大业大，底下总有有很多附属家族，好巧不巧顾家就是其中一个，然后钟北默在这几个家族里给他年龄差不多的孩子的时候顾家又好死不死把他这个不受宠的庶子推了出去。

其实这个活儿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钟瑾的坏脾气在当时还挺有名的，但是也不乏有人想趁这个机会和钟小庄主搞好关系的。

当时他刚穿过来没多久就被顾家推到了钟云山庄，他没那个心情也没那个兴趣陪一个小孩子玩儿，每天读书的时候去应个卯，下了学就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混吃等死。反正想和钟瑾玩的人多的是，也不少他一个。

钟瑾不是迟到就是早退，顾棠舟每天准时准点儿的到，但是点个名之后就跑掉了，夫子的注意力也不在他这里，只要他不闹事，夫子也不怎么管他，这么一来，他来了大半个月都没见过那个大名鼎鼎的钟小少爷一次。

那天他正在躺在园子里的一颗歪脖老桃树上睡觉，刚要睡着，树就被人踹了一脚，树叶子刷啦刷啦掉了他满头满脸都是。

那个人一边踹那颗老桃树一边还骂骂咧咧的，听声音应该是个半大的孩子，估计是陪读的那几个孩子里面的受了气跑了出来。

他在底下骂骂咧咧的：“混账！当着面连个屁都不敢不放，背着人的时候就什么肮脏话都说……小爷还轮得到你们来管教？一群贱骨头……”

当时顾棠舟心里想的：“……妈的，这群熊孩子……睡个觉都不得安生。”

顾棠舟本来想的是不理会他，可是踹树的那个人好像是冲着把那颗树踹断去的，腿上的劲儿死大死大的，顾棠舟一个没注意，硬是生生的让他从树上给踹了下来。

估计是小胖子也没想到还能从树上踹下个人来，愣了愣，愣是把嘴里那句骂人的话给咽了回去。

顾棠舟利落的翻身起来的时候也愣了愣，因为对面这张脸太有辨识度了。

不是说他好看，也不是说他丑，而是形状……比较奇特。

他个子在同龄人里算不上很高，但是体重在同龄人里绝对是排的上号的。他的五官倒是说不清上难看，只是脸太圆了，活脱脱的一个四喜丸子，再加上他圆滚滚的身体，简直和大白没什么区别了。

刚才他在树底下骂人的时候顾棠舟还没听出来，现在两个人对视，顾棠舟才发现这个小胖子居然还哭了。

哭的还挺难看。泪痕留在脸上竖一道，横一道的，配上他的表情就像只张牙舞爪的小花猫。

“唔，还有点儿可爱……”顾棠舟心想。

等了一会儿，四喜丸子先说话了：“你是谁！”

“你又是谁？”顾棠舟反问。

“你在钟云山庄都不知道我是谁吗？”四喜丸子的语气让顾棠舟觉得不认识他这件事情简直是大逆不道。

顾棠舟看了看四喜丸子的表情，又联系了一下他刚才霸道的动作，试探的问：“……你……是钟瑾？”

四喜丸子没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好像写着的是“这还用问”四个大字。

顾棠舟：“……”说实话，我并不是很相信。

但是估计也没人有兴趣假冒一个名声不太好的纨绔子弟。

主要是来的时候顾棠舟见过庄主钟北默一面，虽然他上了年纪，但是还是可以看的出年轻时候有多帅气的。可是现在他愣是没从这张圆滚滚的脸上看出来一点儿和钟北默相似的地方来。

他忽然不是很相信基因了怎么办。

顾棠舟看着这个钟瑾不太聪明的亚子，决定忽悠一下他：“咳……其实，我是江湖上的一个高手，路过这里休息一下，结果被却你惊动了。”

钟•好忽悠•傻子•瑾微微抬头看着他：“那你能帮我教训欺负我的人吗？”

顾棠舟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儿，初步估计了一下自己的武力值，诚实的摇了摇头：“不能。”

钟瑾的眼神儿顿时变得不太友好，又有发飙的趋势：“你骗我？”

顾•大忽悠•棠舟急忙补救道：“……但是我可以和你玩儿，可以让你开心，还能让他们崇拜你，也不会再说你的坏话。”

钟瑾努力做出一副“谁在乎”的表情，但还是忍不住用眼神询问他。

过了一会儿，钟瑾半信半疑的问：“你怎么做？”

……

钟瑾虽然脾气暴躁，但是没人和他玩自己孤零零一个人也是真的，庄子里除了大人就是侍卫，那些大人们看着他的时候从来都是说他怎么可怜，说他爹自己一个人一把手把他拉扯大不容易，然后没有他的时候就会聚在一起说他小小年纪不学，没有一点庄主年轻时候的样子。至于侍卫就更无趣了，他们连话都很少说，看见他不开心了也只会诚惶诚恐的请罪，说“任凭少主处置”，他处置他们干什么，他只是想找个能和他一起说话，一起玩儿的人。

好不容易央着父亲答应给他找了玩伴，他以为这回至少有人和他是朋友了。今天他打了一个带头围殴和他平日里玩的好的人的孩子，被救的人当时感谢的话说的好听的不得了。

他不过出去了一小会儿，没想到却听见打人的和被打的聚在一起在背地里说他钟瑾到底是没娘的孩子，一点儿教养也没有。

从小说他没有娘亲这句话就是他的逆鳞，钟瑾一个人单挑了那四五个孩子，把他们打的屁滚尿流的，看着他们哭着说自己错了，再也不会了，但钟瑾还是觉得难过，他把他们锁在了书院里，自己跑了出来。

走在路上越想越委屈，但他又不好意思把这么丢人的事儿告诉他父亲，只能自己跑到花园里生闷气，拿那颗老桃树撒气。

顾棠舟纯属是倒霉，好巧不巧的躺在了那颗树上，还被钟瑾一脚给震了下来。

顾棠舟从来没问过，钟瑾也没有说过，当时他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树叶子满天乱飞，但是他还是一眼看清楚了顾棠舟的脸，再也没能忘掉。

半大的男孩子虽然心思敏感，但是也好哄的很。

顾棠舟变了几个之前他为了追女朋友学的小魔术之后，钟瑾的目光已经从一开始的不信任变成了崇拜。他们玩了一下午，直到后来顾棠舟饿了找了个借口才让钟瑾离开。

刚跑开没几步，小胖子钟瑾扭扭捏捏的回头问他：“那……我以后还能不能来找你玩儿啊？”

得到顾棠舟肯定的回答以后，钟瑾快活的蹦哒走了。

顾棠舟：“……”

当时顾棠舟看着小胖子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心里想的是：他一定得抱好这条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的金大腿。

顾棠舟已经想不起来当时说的借口是什么，但是想来估计是类似“江湖之人，四海为家，有缘再会”之类扯蛋的话，也难为当时钟瑾会相信。

顾棠舟笑了一下。

就这么一会儿，钟瑾又跑到了他身边，举着木雕献宝一样给他看，顾棠舟没什么心情，把他弄回床上之后就扔给了他一床被子让他自生自灭。

他自己在地上打了个地铺，顺便把蜡烛吹掉了。

钟瑾估计是真的困了，熄了灯以后也没有再说怎么样，只是把头冲着顾棠舟，一开始还睁着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顾棠舟把手搭在自己的眼睛上，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睡吧。”

梦里的小胖子脸上有血也有泥巴，整个人哭成了个小花猫，手里却还死死地攥着那枚小木雕，看见他过来了，又没心没肺的笑得见眉不见眼，伸手要把木雕给他，顾棠舟看着他，用力的差点儿把牙咬碎，最后转过身走出去的时候，没再多看他一眼，声音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反正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扔了吧。”

他明明自己都快饿死了，全身上下值点儿钱的就只剩下了这个，却还想着要把他身上最好的都留给顾棠舟。

从来没有人这么认真的对待他，就像是他真的很重要一样。

顾棠舟看着那张脸，愣不知道心里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顾棠舟睁开了眼睛。

这个梦做的莫名其妙，醒来之后只有那个木雕的形状还记得清清楚楚。

“艹——”

顾棠舟低声骂了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