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折腾到实在太迟，谈笑几乎是一沾枕便睡下了。

再一睁眼时，却发现自己陷在一片迷雾之中。

他谨慎地打量着四周环境。

等那迷雾褪尽，他就意识到这是个梦境，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前世这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也正因如此，他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呼吸都更加急促起来。

他上辈子不是没有怨过牢遇，但最后总因种种原因又不计前嫌。

如今重来一世，他却万万不可能再如从前那般痴傻，于是这种撕心裂肺的悔恨也就更加浓重，几乎裹挟得他透不过气。

他清楚地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又因为身处梦境之中，无力阻止，因此更加绝望。

“牢遇，你来了。”

谈笑听到自己略带惊喜的声音，狠狠地闭了闭眼。

他当真是，太过愚蠢。

仅片刻后，他又逼迫自己睁开已有些发红的双眼。重新体会一遍这种感觉也好，这样以后要下手的时候他才不会有丝毫犹豫。

这些思绪都只是在电光火石之间，耳边转瞬便传来一道冰寒而又含着古怪韵味的声音。

“怎么，难道我还不能来么？”

谈笑闻言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他虽每次见到牢遇就常常会失了理智，但也不是真的愚昧，自然能听出这话里隐含的恶意。他十分不解，正想开口询问。

然而下一秒，一阵破空声就快速袭来，眨眼间便已到耳边。

谈笑吃了一惊，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牢遇会一言不发就朝他动手，因此根本没来得及持剑相迎，只能硬生生用身体抗下一击。

直到他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崖壁上，猛地吐出一口血，才意识到，牢遇刚刚真的是下了死手，倘若自己微微走神，一点防备都没有，可能真的会命丧当场。

刚想到这里，这几日的陈伤混杂着方才新添的伤口逼得他身形一顿，很快又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咳血。

可不管他如何凄惨，牢遇都无动于衷，甚至很快便重新握住手中弯刀，向谈笑飞掠而来，将那锋利的刀刃持上谈笑脖颈，手中稍稍用力，泛着寒芒的刀锋便没入了血肉一分，鲜红的血液也汩汩而出。

谈笑完全一头雾水，剧烈喘息之余，拼死握住了他的手腕，挣扎了好久，才吐出气音问他。

“为什么……”

牢遇闻言冷哼一声，那双从来好看到过分的双眼掺了毒液一般刺在他身上，却是比世上最锋利的匕首还要命，谈笑只是与他对视一眼便匆匆移开了视线。他不敢了，如果再看下去，他可能真的会直接崩溃。

牢遇自然不可能知道他内心所想，只用鄙夷的语气道。

“正道之人，果然虚伪。”

谈笑隐隐觉得他们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他这次为了帮他不惜冒着可能背上骂名的风险，但听牢遇这语气怎么像自己与人勾结只为害他？他正想开口解释，就听到一声长啸。

是玄溪，他的灵宠。

还未等他做出反应，牢遇便起身迎击。

一人一蛟便在空中大战了几百回合。

谈笑越看越心焦。玄溪虽然实力不弱，已有金丹境界，但到底还未化龙。牢遇却是早已达到元婴。若说一开始玄溪身为灵蛟的特质还能有一点帮助，但长久对战下来，必然只有一个输的结果。

他这样想着，不顾还未恢复的身体，强行上前想要阻止。

牢遇却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那里面掺着他永远无法忘怀的恶意。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牢遇真是恨毒了他，不搀一点虚情假意……可是为什么？

战斗中当然不允许走神，谈笑仅仅是晃神了这么一小会儿，那两道缠斗的身影便又远去了。

谈笑无法，只能一咬牙再度协助玄溪。

牢遇大概是真觉得烦，往日都不怎么说话的人，此时竟然边打边对他说话，虽然是用一种厌弃的语气。

“还真是贱命一条，打都打不死——刚刚我下手应该更狠一点的。”

谈笑自然没有回话，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牢遇会这样仇视他，只是自觉心痛到无以复加。偏又要强提心神对抗牢遇的招式。一时之间真是苦不堪言。

也就在这时，变故陡生。原本还能沉稳迎击的玄溪突然身形一颤，下一刻竟是直直地朝着地面坠了下去。

谈笑如遭雷击，突然意识到，他上次带着玄溪帮牢遇打退仇敌时，玄溪的伤还没好全……

“玄溪，别打了，快逃！”

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牢遇抓住这个空隙又聚起一道力，向玄溪袭去，想要上前阻挡，偏偏新伤旧伤齐齐作祟，牵制得他几乎无法动弹，只能目眦欲裂地看着玄溪毫无还手之力地承受着牢遇的重击。

那条雪色灵蛟被打击到现了原形。血色渐渐浸染他的身体，他像是痛极一般收紧尾巴，想像从前那样盘起身子，每到这时，它的主人就会十分心疼地将他抱入怀中，给予他安慰。

他已然伤到神志不清。自然忘记自己已不是小时候，这样的动作做起来没那么惹人怜爱反而只剩悲惨，而它的主人此刻自身都难保，更别提去安慰他。

然而这些，玄溪全都不知道。他只是睁大了澄澈的眼睛，许久淌出一滴滚圆的泪水，委屈到了极点一般，像是在向他的主人撒娇，问他为何不理自己。

他几乎陷入半昏迷，所以并不知道自己的主人看到他现在这种情态，后悔欲绝，心痛欲死。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怀了一点被抛弃般的苦楚沉沉睡去，放弃了挣扎，再也未能醒来。

谈笑见此情景，已然被激到说不出话。微红的眼尾坠了一点泪珠，泫然欲泣的样子，然而在场的却没一个能欣赏。

他还沉浸在灵蛟身死的悲恸里，未能缓过神来，但下一刻，牢遇的举动却是让他心神剧颤。

“不！！！”

然而，已经晚了。或者说，就算听到了他的阻止，牢遇也根本不会停止动作。他只是轻而易举地掏出了玄溪的内丹，然后，像对待最不堪的物品那样，随意就捏碎了。

“不……你怎么能……”谈笑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下一秒却被近前的牢遇狠狠掐住下巴。

这人下了狠手，脸上却还是没什么表情。

“不过是头畜生而已，这么在意做什么？而且，你不是连人命都不在意的么？“

谈笑听不懂他的话，也不想反驳他“我哪次杀人不是因为你”，他第一次希望牢遇快点消失，也在心底产生了怨言。

怎么可以，在让玄溪魂飞魄散之后，还要来贬低他。他怎么可能只是畜生？！

想到这里，谈笑气血上涌，狠狠地呛咳了一声，脸色更加难看。

牢遇像是刚刚收到了什么信息，终于松开了对他的桎梏。

“算你运气好，这次先饶了你。下次再让我碰上，你这条命我要定了。“

谈笑对他的离去没有一点反应。像是一个死气沉沉的人偶。

半晌，他才终于控制不住压抑了许久的情绪，悲鸣出声。

“玄溪……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你醒醒好不好，骂我怨我，甚至杀了我都可以……你不要为了我死，不值得……你怎么这么傻啊”

那一天真正发生了什么除了他们无人知晓。

所以也没有人知道，这片风景秀丽的山林下曾经掩埋了一只灵蛟的尸体。

那是一只浑身雪色，灵动无双的灵蛟，他惯会撒娇来博得主人的宠爱。却在生命的最后时分，带着无限的委屈沉沉睡去，从此，再不能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