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山洞里，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交代你的事，都办妥了吗？”

跪在地上的男子抬头看向男人，虽然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团捉摸不透的烟雾，唯一现出清晰轮廓的唯有一只刻着“有琴”二字的银色面具。

“回大人，都办好了。牢遇目前对我深信不疑，认为那些事情皆是谈笑所为。”

“嗯。”那被裹挟在烟雾里的男人淡淡地回了一句，听不出什么情绪。

然而他不说话，跪着的那人却是万万不敢开口的。他曾经见识过这位大人的手段，怕是只有失了神智的人才会选择与他作对。

于是他又静静地跪了许久，直到膝盖几乎失去知觉，才听到男人的问话。

“你觉得，今晚的月色如何？“

月色？怎么突然问这个。他万分疑惑，却也不敢触他的霉头，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属下瞧着是挺好的”，生怕这阴晴不定的男人一个不顺遂就把他捉去当了下酒菜。

索性男人今天心情貌似不错，听到他的回答之后“唔”了一声，又慢慢踱到洞穴出口。

那里正有一束月光斜斜地洒入。

这人伸手在虚空中抓了一把，盯着自己的手心看了一会儿，又勾了勾嘴角。

“这月色确实好。都说月黑风高杀人夜，但其实这月光最是冷酷，越是明月高悬，被伤的那个人才越痛啊……“

地上的人听得一头雾水，只能低着头装空气，幸而那男人也没有要让他回答的意思，自顾自从洞口折返往洞穴深处走去，在经过他身边时，挥了挥手。

“回去吧，别让你那好师兄等急了。”

“……是。”

男人的双眼落在他离去的方向，却又好像根本没在关注这里。

许久，洞中落下一声叹息也似的呼唤。

“谈笑……”

男人玩味着这个名字，嘴角的弧度慢慢加大，最后更是差点直接笑出声。

“你一定不记得了吧……”

这洞穴里发生的一切谈笑自然不可能知道。

他刚刚才从噩梦中醒来，惊魂未定，却是无论如何都睡不下去了。

玄溪之死对他的影响毫无疑问很大，前世自那一日过后，他几乎夜夜都要被那梦魇缠身，偏偏又生出了一点甘之如饴的感觉，毕竟玄溪连魂魄都散了，被剥夺了转世的机会，只有在梦里他们才能重逢。

他这样纵容，自然是助长了心魔的气焰，因此到后期他的实力衰退其实也有心魔作祟的原因。

不过幸好，现在还不算太晚，这一次，他定然不能再辜负玄溪的忠诚了。

其实他本来不想这么晚召唤玄溪，担心会影响他的休息。

然而刚刚的梦实在让他内心惶惶，几乎担心这一次还是会失去玄溪，这种感觉磋磨得他难以忍受。而且，他转念一想，玄溪身为灵宠，作息本就与人不同，现在也不一定就在睡觉。

思及此，他下定决心，掏出一支骨笛，横在唇边吹奏了一段。

此笛唤作“天枢蛊水笛”，取天枢鸟之骨，又连通了玄溪和谈笑的神念，作为他们联系的工具。一旦谈笑吹奏此笛，玄溪无论身在何处，都能心有感应。而此笛还有一个妙处，就是这笛音只有缔结契约的两人才能够听见，因此也极为难得。想当初他可是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去捕那天枢鸟，又磨了逢有离整整七日，才求得特质药水来制成这法宝。

还未等他再想下去，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破空声，下一刻谈笑就觉得自己被一段并不怎么光滑的躯体死死缠住了。

谈笑：……要糟。忘了玄溪还有这个毛病了。

他有些头疼，无奈地用那只侥幸逃脱缠缚的手揉了揉眉心。

玄溪哪儿都好，就是有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太黏他了。每次碰到他都恨不得把自己和谈笑紧紧连成一体，用的还是他的雪蛟原型！蛟身本就较一般灵宠柔韧，又格外纤长，所以他的纠缠就……十分顺利。几乎一现身就要用自己的身子将谈笑绕上几圈，连那脸上的肉须都能卷成一个幸福的弧度。

谈笑：真是服了他。

……咳虽然也有他刻意纵容的原因。谁让他家玄溪这么冰雪可爱呢？

想到这里，谈笑猛然打住，终于想起叫他过来的原始目的。

于是他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将自己从美色的漩涡中剥离出来，用了一点力道推开玄溪，然后不出意外地看到对方的血色双瞳中溢出了一点泪水，在那瞳色的映衬下简直像鲜血一样凄惨。

谈笑：哦豁暴击。

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放弃挣扎，极尽温柔地轻轻揩去他雪睫上挂着的泪珠，哄道：”乖，不哭了，哭了就不好看了。“骗你的，哭了还是很好看。

还未待他笑出来，玄溪却突然被震惊到了似的骤然化作人形，柔弱无骨地攀附在他身上。

谈笑：……

玄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然而玄溪从来聪敏，惯会看他脸色，不等他开口就自己爬起来笔直地坐到一旁，开始认错。

“对不起，主人，我只是太想你了……”说到后来他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认定自己会被惩罚一样垂下了头。他心里还是有数的，谈笑虽然宠他，但也不会允许他一点规矩都不讲。往常自己亲近他都要撒几个娇才能蒙混过关，今日这招铁定不行，指不定反而会起反效果……他还是自觉领罚吧。

半天等不到谈笑开口的玄溪内心越发没底，最后终于受不了似的直直跪到了地上。

“主人，您罚我吧。”

谈笑：“啊？……啊，没事，你起来吧。”他是不可能告诉玄溪刚刚自己不搭理他只是觉得他这种小媳妇的姿态实在可爱，一时看得入了神——如果玄溪知道了，肯定要蹬鼻子上脸。

想到这里，他敛了敛笑容，好歹恢复成了平日的样子，终于开始办正事。

其实他这次召唤玄溪，不仅仅是因为分别太久，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打算在他们的契约上再加一道烙印。

原本他们之间的牵制还是太少了。这次他打算将他们的灵脉加上一丝牵连，以后一方遇到危险另一方就能瞬间感知，而一方死亡对另一方也会造成很大影响。

如果这样，玄溪应该就不会傻到随意牺牲了吧。

看到这烙印图纹的那一刻，玄溪显然十分错愕，他大概不是很懂为什么谈笑要把他们的命运绑到一起。虽然他们的关系确实很好，好到完全不像主仆，但灵宠为主人服务，甚至身死，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也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可现在，谈笑竟然愿意和他同生共死吗？

大概是看出他眼底的震惊，谈笑摸了摸他的头。

“你不要多想，我自己决定的事情就一定不会后悔。倒是你，可不要随随便便就去赴死，知道么？”

“嗯！”玄溪趁机蹭了蹭他的手，坚定地点头，“我今后一定会勤修苦练，绝对不会拖累主人的！”

虽然意思被微妙地曲解了，但看到玄溪欣喜的样子谈笑也不打算再说什么。加好烙印之后，又被粘着献出了一个拥抱才总算把这小祖宗送走。

看看窗外，也已近于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