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一日都在途中奔忙，即便谈笑大多时间是御剑飞行，还是不免沾染了一些漫舞的尘沙。因此一到房中，他便褪下衣袍，开始沐浴净身。思绪也在这满室氤氲的水汽中铺陈开来。

他之前在和那位郡守大人交谈的时候，发现对方虽然表现得很热情，但眉宇间却难掩一股郁郁之气，想来是为最近这一系列糟心的事情所累。此外，他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他们刚进这郡守府中，先来迎接的是一位比较年轻的女子，可是看那衣着气度应当不是郡守夫人本人，而后来郡守也并没有特意介绍她是谁，一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也证实了他的猜想。如果只是如此，他倒不至于这般感兴趣。这女子除了一开始的举动，便无其它出格的地方，但就在她告退的时候，谈笑将她望向郡守大人的眼神看了个分明——是那种充满执念，势在必得的眼神，和他当初，几乎一模一样……不，他可没有这种势在必得的自信。想到这里，谈笑一阵恍然，连那急促的敲门声都没有听见。

所以等牢遇猛地撞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副美人出浴图。这美人身上还泛着暧昧的湿气，乌黑的发丝上正往下滴着水，全身上下仅仅裹着一件匆忙之间扯来的浴袍，实在是一副美不胜收的光景——就是那杀气腾腾的眼神和横在他脖子上的长剑骇人了一点。

见他直直地盯着自己，谈笑恨不得把他的眼睛掏出来解气，然而仅有的理智又阻止他做这种事情，于是他把那剑刃又贴近牢遇脖子一寸，没好气道：”没人教过你进人房间要先敲门吗？“

牢遇此时还没晃过神，呆呆地回答他：“我敲了，但你没应，我以为出了什么事……”

谈笑一听就想起自己刚刚走神的事情，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却还是强装镇定，收剑赶人。

“那你看到我没事了，还待在这干嘛，没看见我要换衣服？”

牢遇被他身上蒸腾的热气熏得脑子都昏沉，说话一时间没经过大脑，直接把心里话脱口而出。

“反正都是男人，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他不敢说下去了，他现在是有些发昏，但还是感受得到杀气的威胁的，于是在没彻底完蛋之前干脆利落地闭了嘴。

只是谈笑的脸色仍然很黑，被他这种欲盖弥彰的态度气个半死，皮笑肉不笑地冲着他说。

“你不是喜欢男人吗？现在，还不赶紧给我滚出去！”

他实在气到头脑发疼，再也顾不上维持平日的好修养，幸好牢遇目前也顾不上追究他的语气如何，他现在满脑子都被那句“你不是喜欢男人吗”占据，昏昏沉沉地就出了门。

谈笑这句话里指代的对象自然是江南春，牢遇往日也一直对此深信不疑。他虽然并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但对于他这样一个没什么好名声的人来说，所有的温情都给了某个人，应该就是喜欢了吧？而且师弟那般乖巧听话，对他也满是濡慕，作为共度一生的对象再好不过。他这样想着，眼前却突然闪过一双笔直的长腿，于是本来就不怎么坚定的信念瞬间岌岌可危。

牢遇：……

他整个人都有些不好，陷入了“难道我就是这种见色思迁的混蛋吗”的自我谴责中。

不行……牢遇这样挣扎着，却又想起谈笑这两日的表现——其实这个人这样鲜活的样子还是挺可爱的，之前那样过于沉重的眼神实在让他有些受不住，似乎是在无声控诉着他的冷血无情，但他怎么想又觉得自己并没亏待对方，因此在面对他的时候总是有些烦躁……

他想到这里，眼神突然一暗，之前激荡着的满腔热血也瞬间冷却下来。呵……自己怎么忘了，这人最擅长伪装，总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却有着比谁都狠毒的蛇蝎心肠。小春那时与他并无其他过节，只是撞见了他的一桩丑事，难道就要被赶尽杀绝吗？

他越想越愤恨，嘴角原先扬起的弧度也完全抹平，心里涌上一阵愧疚。

小春被他那样对待，该是怕极了他的，却还是为了陪同自己一起前来。师弟这样好，自己怎么能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

想到刚刚自己差点被迷惑，牢遇眼神微暗，心中满是晦涩之感，想，这个人怕是仗着自己的好皮囊不知掠了多少人的心吧，真是……下作。

于是等谈笑整理完衣冠打开门后，看见的就是眼神淡漠的牢遇，他只当这人还在为刚才的事情别扭，便也没当一回事。

他看了牢遇一眼，就转过身，说了一句：“进来吧。”

结果半天没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他有些疑惑地偏头看了看牢遇。发现这人依旧站在原地，眼神却并不望向他，只冷冷地丢下一句：“就在外面谈吧。”

他不想再靠近这人的房间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谈笑闻言却顿了顿脚步，看了看屋外的圆月，有些迟疑，但到底还是在牢遇越发不耐的神色下关上了房门，站在屋外与他交谈。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我方才思虑一番，既然这谣言的关键之处在于郡守夫人，我们明日还是先去会会这位与郡守相爱多年的女子。”说到这里，牢遇顿了顿，又继续道：”今日你应该也注意到了那迎我们进府的女子了吧，她着实有几分古怪。我们可以去好好探查一番。“

他想的与谈笑几乎吻合，因此谈笑应承了下来，与他约定好时间，就目送他回房了。

一阵晚风拂动谈笑的发丝，他却仍然像一尊雕像一样立在原地，直到牢遇关上了房门，他才眼神微动，几不可察地轻咳了几声，又不动声色地将那染血的绢帕收进袖中，用法咒焚毁了。

做完这一切，他远远地望了望那高悬于九天之上的冰轮。

今夜，是满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