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僧人关好了门窗，又施加了禁制，这才将桌上的包袱解开。

将几本经书扔到一旁后，他珍而重之地捧出一块绢布，那上面赫然现出一抹女子的倩影。

他用手轻抚女子有些模糊的面容，口中喃喃。

“楚楚……”

然而这声悲苦的呼唤那小女子再也无法听见。

直到最后她都是一派天真浪漫的样子，却不知道，这种不谙世事的姿态总是最为折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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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便到了再次赴宴的时间，谈笑梳洗完毕，走向了一旁的矮凳。

纵使万般不愿，他还是将那袭红衣捧起，打算将衣服换上。

然而就在他松开衣带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

谈笑有些无奈，匆匆将刚解开的腰带系上，就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有些尴尬的牢遇。

谈笑看着他有些古怪的表情，突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

“你说什么？！”

谈笑倏然站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牢遇显然也有些无语，却还是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之前找好的女子家中有急事，所以只能我来代劳了。”

谈笑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是在震惊牢遇竟然会化妆，还是单纯不想接受自己要被牢遇上妆的事实。

牢遇看着他不敢置信的表情，继续解释：“昨天晚上我来找你就是想说这件事，谁知道……”

他不提还好，一说到这件事谈笑脸色就骤然一黑，更加不想让他碰自己。

“不劳烦你了，我还是自己来吧。”他语气生硬，说完就想把人赶出去。

牢遇自然不会就这样走人，他听了这话，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你确定？”

谈笑当然……不确定。

开玩笑！他是会易容不假，但是仅限男性。

平时这张脸就已经给他带来够多麻烦了，他实在不想再生是非。

出于这种隐秘的心理，当时学习易容之术时他直接忽略了女子的部分。

如今想来真是太过失策。

牢遇见他表情变幻莫测，就知道这人怕是没有几分把握。

于是他拿出仅有的几分耐心，低声哄道：“谈庄主就信我一次吧，我可是专业的。”

他都这么说了谈笑也不好再作推辞，毕竟这种事情不能乱开玩笑，如果真的露了破绽怕是会引来不少麻烦。

这样自我劝慰一番，他总算答应了牢遇的请求。

不过……

他实在有些好奇，将目光投向牢遇，问他：“你怎么会学这些？”

牢遇顿了顿，若无其事地答道：“之前在教中闲来无事，便去学了一手打发时间。”

谈笑也不是真要刨根问底，得到这么一个含糊不清的答案也不追究。拿上衣服便去里间更换了。

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后，牢遇脸上的笑意才慢慢消散。

确实是闲来无事。

只不过，吃饱了没事干的人可不是他。而是那群小畜生……

他眼底骤然浮上一线阴冷，但很快又被好好隐藏。他甚至还好整以暇地露出一个微笑。

只是那层笑意怎么看都留存着一种嗜血的感觉。

他如今自然不会介意了。

毕竟，和死人有什么好计较的？他又不是真的闲得发慌。

隔间内。

谈笑仅着里衣，手中抱着那件红衣，有些为难。

女子的服饰果然繁杂，他看了半天都找不出头绪。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真是宁愿去练习剑法，也不想待在这里和一件衣服作对。

另一边的牢遇都要将茶喝完了，却还没有把人等出来。

他略一思索便知道大概的情况，许是那人不会穿戴女子服饰，又碍着自尊心不肯叫他帮忙。于是一个人躲在里间和那件衣服苦苦缠斗。

牢遇无奈一笑，看着时间也不算早了，便打算去帮帮他。

谈笑正在苦苦挣扎的时候突然听到了牢遇隔着一层屏风问他，“需要帮忙吗？”

他看着面前一团糟的衣服，面露窘迫，却还是不想轻易露了怯，只道：“抱歉，再等我一会儿。”

然而他大概于此事上太没天赋，再如何努力结果都只是越来越糟。他这才彻底放弃，有些羞赧地请人进来帮忙。

他刚刚结束与衣服的纠缠，抬起头向外看去，就发现屏风上的人影一直没有消散。

所以那人早猜到自己不会成功，料定自己最后还得有求于他？

谈笑顿时有种被看透的难堪。然而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于是他便沉默地等待着牢遇走进里间。

牢遇撩开珠帘就看到那人坐在床榻上，微黄的烛光涂满侧脸。

许是觉得这点小事都要让人帮忙实在太过羞耻，他并不愿抬起眼看向来人。过长的眼睫就这样近乎乖巧地垂着。在眼下晕出一片小小的的阴影，又在动作间微微颤抖着，牵扯着观赏者的神思。

牢遇就这样定定地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那人扬起白腻的脖颈，无声地催促他快些动作，他才慢慢走到床边，将那铺在床上的红衣缓缓抚平。

不知谈笑之前是如何动作的，好好的一件衣服上硬是多了好几个死结。

牢遇此时便耐着性子，用修长的指节将那些结扣一个个拨开。

不知是昏黄光晕的缘故，还是此时的角度问题，从谈笑的视角看去，牢遇坐在床边，专注地解扣子的姿态竟与多年前那个骨子里执着坚韧的少年有了微妙的重合。

他心里一阵恍惚，强迫自己匆忙移开视线，待平复了呼吸后才涩涩开口，“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牢遇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当这人还在为这事害羞，但着实也算不上什么事，在他看来甚至还透着那么点娇憨可爱的意思。

于是他好脾气地笑了笑，只道无妨。又在下一刻抬眼看到对方微茫的眼神时起了点逗弄心思，停下手中的工作，凑到他面前，低声道。

“如果你真的过意不去……我还没被女子亲近过呢，不如你行行好，打扮完后遂了我这个心愿？”

他原本只是看这人愣愣地发着呆，心里的恶劣分子就开始作祟。但也知道这样接近调戏的轻薄话语必定是要招来一顿臭骂的。

谁知谈笑今日也不大对劲，听到这样的轻浮话语也没有立即斥责出声，反而飞快地抬眼看了他一下，又瞬间移开视线，只低低地喃喃了一句，”别闹。“

饶是牢遇本没有这番意思，也被他这样含羞带怯的表现折腾得浑身不得劲。他甚至希望下一刻谈笑就出手好好揍上他一顿，也比现在这样任由尴尬气氛在房间里蔓延要好。

可惜牢遇等了半天也没等来预想之中的痛骂，自觉自己不大对劲的他这才移开身子，重新开始手下的动作。

察觉到他终于离开的谈笑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几乎要熟透的脸也开始降温。

真是没救了。他想。

为什么非要是他呢。

又为什么，他们两人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思量间，眼前闪过一片红色。谈笑回过神，发现牢遇已经把死结尽数解开了。

“你先站起来吧，把袖子穿过去。”说完，牢遇就站在他身后帮忙将衣带打结。

大抵他做这种事真是专业的。谈笑有些怔愣地看着他熟练的动作。

原先怎么也不听话的衣带在牢遇的手下很快就变换成美妙的装饰。

“手抬一下。”

“嗯？”谈笑一晃神，有些没听清。

牢遇大概有些无奈，不知道他怎么被人伺候着穿衣服也要走神，于是他又重复了句，“我说让你把手抬一下”。

有些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光裸的颈窝处，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飘飘然间，谈笑顺着身后那人的指示抬起了手，然后就感到有一片热源靠近了他的后背，是牢遇的胸膛。

谈笑有些不自在地往前靠了靠，结果刚有一点动作就被牢遇扶住了腰。他瞬时间僵住了。

所幸牢遇也觉得这个动作有些不妥，甫一动作就收回了手，向他解释道：“这个系带要绕到后面，你忍一下。”

谈笑还没真正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就感到刚刚才离开的温热又靠近了，随后有两只手伸到前面拉过两根系带。

如果是不知道前因后果的人看了，定会将这认成一个拥抱。

谈笑一动都不敢动，眼睁睁看着牢遇环着他的腰，将那恼人的系带打出一个完美的结后，他才将那憋了许久的气轻轻吐出。

“好了。”许是距离还比较近的缘故，谈笑只觉这句话简直是贴着他的耳边说的。

热气扑腾上敏感的耳际，这种感觉着实让他有些难堪。于是他不自在地偏了偏头，道了声谢，便走到外间等待了。

但若他此时回过头，便能看见牢遇眼底的深意。

他是故意的。

这个人害羞的样子果然没让他失望，甚而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加生动几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举动。

许是对方故意克制的冷清态度让他不爽，又或许是出于某种隐秘的心理，他十分想看到对方在他面前展现出不一样的情态。

只在他面前。

他当然也知道这种心情不大对劲，但也不是他自己能够控制的。

这种情绪来之汹汹，都要超过了自己对他的厌恨。

而他也清楚地知道，这是一种和面对小春时截然不同的情绪。

小春对他来说一直是乖巧懂事，需要怜爱的师弟。

而谈笑，原先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后来偶然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好感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甚至还要把这作为天赐的武器。

但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他对这人的兴趣却与日俱增。

有的时候，几乎要有一种不管不顾的冲动，让他想要抛去多余的思虑，将人狠狠欺负到哭，再揉进怀中，吻上他被沾湿的眼睫，好好温存一番。

但他到底不是初入茅庐的小年轻了，这种欲望再强烈，来的也不是时候，他只能好好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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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笑在铜镜前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牢遇出来，正当他想要起身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时，却见一个身影从屏风后一闪而过，而后出现在了房间内。

——是牢遇。

只是不知为何，谈笑觉得他的眼神有些不大对劲，让他几乎不敢与之对视。

然而等他再抬眼看去时，那种微妙的感觉已经消失了，仿佛那只是他一瞬间的错觉。

谈笑微微皱了皱眉，直觉却告诉他不要问出声。于是他就静静地坐在原地，等待牢遇走过来替他上妆。

之后的场景温柔得像是一场美梦。

牢遇帮他描好了眉，上好了胭脂，就开始整理他泼墨般的长发。

牢遇的技术着实不是盖的，谈笑明明觉得他只是略微动作了几下，一副无可挑剔的妆容便出现在了铜镜之中。

镜中之人眉眼艳丽，鸦羽般的长睫上下翩跹，又在眼尾处晕开一抹红色，无端端多了几分柔媚之感，而那原先就色泽饱满的唇瓣在脂粉的点缀下更显嫣红，水润的光泽诱得人想要好好碾磨一通。

他越看越觉牢遇这手技艺简直出神入化，恐怕以后专门去做个替人上妆的手艺人也能养得起家。

但他这样想，其实也是有些夸张。牢遇的手艺固然好，但若是没遇上他这张脸，那也断然无法发挥出这样的效果。

可笑他原先持有倾城之姿，偏偏没有自知之明，只当这令人惊艳的效果全是牢遇的功劳。

其实后者只不过是稍稍做了调整，将他对于女子来说过于凌厉的面部特征缓和了一下，冲淡了几分他的气势而已。实在没有做出过多的改变。

大概他也觉得对着这么一张脸，再少的点缀都显多余，让他着实下不了手去催残。

但这张脸再怎么好看，毕竟都是女子的容貌，谈笑实在做不到就这样盯着镜子等到牢遇将他的头发整理好。

于是他索性垂下眼帘，将视线放空。

他本是无意之举，哪里注意得到这样低眉敛目的样子恰恰像极了那些刚刚过门的小女子。因为实在害羞得紧，禁不住夫君热情的目光，所以悄悄将视线移开了。

偏偏这种羞涩的姿态最得人心，直让人想要将自己的小娇娘藏起来，旁人再也窥不得一分。

牢遇现下就是这种感受。

他看着镜中人几乎摄人心魄的风姿，倏然暗了眼眸，闭上眼足足忍耐了半晌，这才放开已经编好的墨发，哑声道：“好了。”

话音刚落，谈笑就抬起眼与来不及移开视线的他猛然相撞。

这一视线的交汇让两人都愣在原地。

如果不看彼此带着几分微妙的神色，光看这温馨的姿势，倒真像是一对新婚燕尔的佳偶了。

反正都被抓包了，牢遇反而没了先前的不自在，坦然道：“你先站起来，我看看有没有哪里疏漏的。”

谈笑倒也没多说什么，默不作声地按照他说的站起身，在原地转了个圈。

这种衣料不是很飘逸的类型，但正是这种略显厚重的感觉反而更有质感。

动作间稍稍扬起的衣袖像一只飞舞的蝴蝶，衬得裹在衣袍之中的那人更显雪肤冰肌。

简直让人觉得多看一眼都是唐突佳人。偏生又舍不得移开视线，生怕错过了这般美景。

牢遇几乎看痴了，第一次如此庆幸自己的好眼光。

果然不出他所料，谈笑生得这般好容貌，再不需要更多的赘饰，如今这身纯粹的红衣便是正好。

牢遇看了许久也不曾出声，谈笑也碍于心里那点不自在没好意思提醒他，只以为他不够满意，还想再做修改。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两人这才恍然惊醒。各自移开了视线，道：“进来。”

来的是江南春，他刚看到谈笑的时候也失神了片刻，但随即又反应过来，“好了的话就出发吧。宴会要开始了。”

二人这才跟着他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