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笑盯了自己的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牢遇现在还坐在地上。

他正苦恼该怎么和对方解释，就看到对方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低垂着头，半边脸埋入阴影里，一副很是委屈的样子。

谈笑有些愣，“你没事吧？”

不问还好，他这话一出口，一直埋着头的牢遇就抬起眼小心地瞥了他一下，还十分欲盖弥彰地牵了牵嘴角，“没事的……”

“……”

谈笑面色复杂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人怕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吧？

在谈笑眼中，牢遇现在苍白着一张脸，衬得侧脸上那个狰狞的巴掌印更加鲜红欲滴。

刚刚谈笑下手又一点都没留情，不仅扇在了他的侧脸上，还擦破了对方的唇角。那一点鲜血晕在唇上异常显眼，谈笑几乎要被这刺目的血红灼伤。

而牢遇犹自不知，就这样顶着一张凄惨的脸蛋，神色惶惶地看着他。

谈笑就有些无奈，与此同时心里竟然裹上一点心疼的情思。

不要说最近几年，就是几年前，他也不曾从对方脸上看到这种惹人心揪的神色。

在他的记忆里，牢遇几乎没有狼狈的时候。

他好像一直都是高傲肆意、风流洒脱的样子。哪会像现在这样被人打了还不敢还手，反倒盼着对方不要再生气。

这也太……

难道是人在梦中就会特别脆弱吗？

谈笑有些惊疑不定地想着。

然而他在这边陷入深思，牢遇却以为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是还在生自己的气。

担心谈笑会气到夺门而出的他顿时忍不住了，他稍微移了下身子，捧住谈笑的手，就着跪坐在地上的姿势，有些低落地劝道：“别气了……接受不了的话，你在上面也可以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

谈笑等了半天就得到他这么一句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他缓了半天，才哭笑不得地看向牢遇。

然后再一次说不出话来。

其实牢遇的面部线条原本是偏凌厉的，然而不知是这昏黄灯光的原因还是他此刻收敛了平日那种吓人的气势，从谈笑的角度看来，这张俊美的脸隐隐有点好看到乖巧的意思。

他真是，差一点就心软了。

更不要说，对方的眼中水光润润，在明灭光影的映衬下，像极了刚哭过一场的样子。

这么一点模糊的影子渐渐和当初那个明媚快意的少年攀附在一起，蛰得谈笑的心一阵酸疼。

唉……

谈笑叹了口气，将手从牢遇手中抽出来，抚上他的眼尾，低声哄道：“别哭了。”

谁知他放下姿态来哄，对方却反而不领情了。

牢遇微微偏了偏头，避过谈笑的手指，小声道：“谁哭了……”

还挺倔。

谈笑简直要被气笑了。终于想起他这次进入梦境的真正目的。

于是他将牢遇从地上扶起来，避开对方变得热烈的眼神，严肃道：“你还记得自己最近在做什么吗？”

牢遇的眼神有些茫然，显然是由于在梦境中意识并不清醒。

谈笑也等不到他想起来了，索性直接告诉他：“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你听我说就好了。”

“我们最近在追踪一件案子。你和江南春昨天抓了个人回来，但我怀疑这不是真凶，真正的犯人应当是一位狐妖。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无臾大师就是狐妖……对了，还有，你记得把唐无身上的玉匣带在身上。”

他待在玉匣中时思考了一阵，觉得这无臾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过巧合，很有可能是想用唐无替他顶罪。

牢遇大概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但还是很听话地把他说的都记下来了。

谈笑看着他安静到有些乖的样子，思虑了半晌，终于迅速将他打晕扔到床上。

然后摸出一根银针，向对方的某个穴位刺去。

他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样可以让对方失去部分记忆。

虽然不确定是否会成功，总之不会伤害到他就是了。他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这个梦实在太过诡异，如果牢遇醒来还记得的话他们两人一定会很尴尬。

还不如斩草除根，让他忘掉之前发生的事。

做完这一切，谈笑就闭上眼休息了。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又到了玉匣里。

他面色不改，熟门熟路地往玉匣外飞去。

飞到一半突然感觉不太对劲。今天他没有闻到唐无身上那种腻死人的脂粉味，而是换成了一种令人安心的松柏寒香。

难道……

他心下有了计较，往外飞的速度更快了一点，等终于突破屏障，映入眼中的果然是那张熟悉的脸。

看来牢遇已经按照他昨晚说的，把那个玉匣带在身上了。现在应该正在去找无臾的路上。

然而到达莲华寺后，他们却愣住了。

因为出来的无臾和他们曾经见过的无臾显然不是一个人。

僧人见牢遇一直盯着自己看，有些疑惑，遂问道：“施主，请问您找贫僧有何事？”

牢遇像是才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抱歉，打扰了。无事。”

说完不顾僧人怀疑的眼神就往回走。

谈笑看着这人烦扰到皱眉的样子，就知道他是为一时大意而自责。

但这其实也并不完全是他的错。他们毕竟对此地不熟悉，要是那狐妖真要瞒过他们，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但就在牢遇面色沉肃之时，旁边却突然传来一阵破空之声。

他神色一凛，凭借本能往外一闪，看向来人。

果然是“无臾”。

大概是知道自己已然暴露，他也不再费心思做戏，少了伪装的面容比起之前多了几分妖冶情态，又在眸光流转间显露出隐秘的杀机。

“真是可惜呀……”他将牢遇从上到下好好打量了一番，冷笑道：“本来还想好好玩玩的，看来只能提前让你当我的点心了……”

牢遇或许不知道，但在唐无那里见识过的谈笑却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想要将牢遇当作那些女子一样为他提供精力。

虽然知道牢遇的实力应当不会吃亏，谈笑还是不自觉地为他挂心。

毕竟这狐妖太过狡猾，又不知会不会有什么法宝。着实不容小觑。

他在这边担忧，那边的两位却已经开始缠斗了起来。

不过不出他所料，牢遇的实力远远在对方之上。

他只是用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匕首就逼得“无臾”无法近身。

但就在谈笑松一口气的时候，变故陡生。

“无臾”看到牢遇悠哉游哉的样子实在气不过，攻势陡然凌厉起来，抓住一个间隙就张开五爪向牢遇心口袭来。

——那里正装着那个玉匣。牢遇心神一震，连忙护住。虽然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反击，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伤到了。

这倒不是关键，重要的是那狐妖已从他这一防护中看出他心口有十分重要的东西，于是集中精神往他心口攻去。

牢遇面色仍然沉静，前额却浸出了一点冷汗。

又因为那狐妖的速度着实很快，他完全腾不出心思去想其他的计策。

终于，在狐妖的诡笑下，牢遇被击中了心口，下一刻，玉匣应声而裂。

“无臾”还来不及笑出声，就被牢遇沉冷到可怕的脸色吓了一跳。

看着这样的眼神，他竟然生出了一点跪拜的心思。

察觉到危险，他本能地想要避开，然而已经晚了。

在他愣神的一瞬间，牢遇已然祭出“往生曲阳伞”，拦住了他的去路。

“无臾”只是看了他一眼，就不敢再动了。

他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却像是从地狱涅槃而来的修罗一般可怖。

然而这些谈笑都无法知晓了。

从玉匣碎裂的那一刻他就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沉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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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山洞。

男子看了看那在瞬间熄灭的烛光，叹息了一声。

然后有些无奈地用手蹭了蹭怀中人的侧脸。

“竟然这么快……真是不想把你还回去啊。”

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最终在那人脸上印上一吻后，便利落地放人了。

他只是一挥手，那本来倚靠在他怀中沉睡的青年便消失在了原地。

像是从来没出现在这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