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谈笑缓缓转醒的时候还有些懵然。

他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胸口，在感受到那里光滑平整的触感后微微松了一口气。

幸好，现在还不算太晚……

渺渺她，还没有对他恨之入骨。

桂元也还在。

不过这种庆幸很快就被茫然取代了。

那场梦境到底太过真实。他还是被前世的心绪影响了。

渺渺如何谋算，都不曾料到，他天生异于常人，心脏长在右边。

因此她那一刀虽然带来极大的痛苦，但却并不致命。

当然，按理说，失血过多再加上不及时包扎他无论如何都会落得一个死的境地。

然而不知是上天终于眷顾了他一次还是怎样。

当他头痛欲裂的醒来后，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没有因为重伤而身亡。

更令他惊异的是，他的伤口似乎被涂上了上好的伤药。

是谁这么好心？

难道……是渺渺吗？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就被他直接否决了。

他虽然还怀有渺渺终有一天能原谅他的希望，但到底还是能够认清事实。

对方对他的重伤不治拍手叫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用珍贵伤药替他医治呢？

想到这里他顿时感到一阵疲累。

本以为这次可以彻底死个干净，如此也不算辜负了渺渺一番细致谋划。

然，连上天都要和他作对。

明明他早已游荡到鬼门关了，却偏偏不收了他这条烂命。

总是要在最后一刻将他一脚踢回来，让他继续拖着满身沉疴苟延残喘。

谈笑渐渐握紧了身旁的长剑，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就这样一了百了。

但最终还是舒缓了僵硬的身子。

果然，不行啊。

清醒的时候，他就一定会被那些责任，使命牵扯住。

完全没办法做到就这样任性地抛掉一切，什么都不管。

意识到这一切后，他就把长剑放在了一旁，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虽然不至于再想不开，但他真的是累了。

脑子放空的时候，往往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会跑进来。

他想到了多年前跟着师傅参加的那场大比。

有各种惊才绝艳的出众人物。

还有那片桃花林。

后来，不知怎么，什么都变了。

他原本以为已经牢握手中的，猝不及防就跑掉了。

任他如何争取都不能改变一点。

现在更是，连他心爱的弟子都一个个离他而去。

他有时也扪心自问，究竟是如何落到了如今这步境地。

难道就因为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吗？

可是在动心的时候，一心想的只会是如何才能争取到心上人的青眼。

又怎么肯去考虑，自己根本就没有一点和他在一起的机会这件事呢。

不过喜欢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呢。

……

他静坐了许久，等到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

再如何不情愿，他还是被过分清醒的头脑逼迫着拄剑站了起来。

他的精力还未完全恢复，警惕性也不如往常。

因此也就没有发现，在他走远后，从一旁的岩石后，缓缓走出的一个人影。

牢遇眼神复杂地看着谈笑有些过分单薄的背影。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在看到这人鲜血淋漓的躺在地上的时候，心里突然一阵发慌。

这种感觉来势汹汹，顷刻便淹没了他的理智，让他只能跟着本能行动。

因此，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用干净的纱布替谈笑止了血，甚至还拿出稀世灵药不要钱似的敷到对方的伤口上。

他被自己的举动震惊到，手上力道不自觉一重，逼得还在昏迷中的谈笑痛吟了一声。

后者本是极能忍耐的人，就是牢遇再讨厌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人耐性卓绝。

然而这样的人，却在昏迷之时被身体的本能反应出卖得一干二净。

——如果他醒来后知道了自己的反应可能会羞愤欲绝。

以后的事牢遇无从知晓，也没兴趣知道。

此时，他只是想，原来这人也会喊疼吗？

往常对方总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他几乎都以为这人早就屏退了凡俗知觉，不疼不累不会受伤呢。

这强烈的反差终于让他匿迹许久的愧疚心起来诈了个尸。

于是他也不急着离开了，见那瓶灵药被消耗得所剩无几，也没什么肉痛的意思，反而干脆将剩余的药尽数抹到了谈笑的心口上。

手上动作是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轻柔。

眼看着那原先还在渗血的伤口渐渐安分了许多，他终于不甚明显地松了口气。

天知道他那时上前来看到这人心口破开一个洞的时候，心跳得到底有多快。

几乎就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幸好现在能止住。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在触及地下被鲜血浸成深红的泥土时，不禁瑟缩了一下。

又是片刻后他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他虽然从来看不惯这人，有时甚至也恨不得杀了他解气。

但到底不至于要这样折磨他。

是什么人和他有这样的深仇大恨，杀了人还不够，偏偏不直接给个痛快，要用这样阴毒的方式……

不对。

牢遇猛地一顿。

这人与什么人结仇与他何干？他们又不是什么至交好友。

自己为何要替他操心这些事情。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从刚刚就很是不对劲。

本来他只是来这边采集一种草药，然而刚刚收集一半，就感觉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起初他还以为自己中了什么药，可是运功半晌，却发现自己安然无恙。

他静下心来辨认，才勉强察觉到这令他心慌的来源。

他不敢再耽误，大步向前，就看到了一道清瘦的身影正因为失去知觉而倒地不起。

他走上去，想要替人好好包扎一下，却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一张他想象之外的脸。

牢遇：……

顿时就想走人了。

可是，既然让他碰上了，就这样见死不救也实在不太好。

他内心不断挣扎，终于还是靠近了些。

然而不靠近还好，此时仔细一观察，他就发现对方似乎伤得极重。

那张艳绝的脸此刻也苍白得不似人类。

他顿时热血上涌，没做多想就掏出了伤药。

……

他们明明是敌对阵营，对方受伤了他没拍手叫好已经很给面子了，怎么还心慌意乱地给人好好包扎了一通呢？

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结果，索性拍拍手打算甩手走人了。

——毕竟他已经给这人用了药，足够仁至义尽了。

再待下来恐怕他们都会很尴尬。

然而，他没想到，仅仅是走出几步远。熟悉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

牢遇：……没完没了了呢怎么？？

他还真就不信邪了！

叛逆心思一上来，他头也不回地就御剑离开了。

开玩笑，他牢遇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

他不想做的事情没人能按着他的头强逼着他做。

就算他心慌得不行也没关系！

……

于是，片刻后，他就冷着一张脸，匆匆从剑上跳了下来，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赶到谈笑身边，不出意外地看到对方刚刚有所缓解的伤处再次渗出了鲜血。

牢遇：服气。

这人该不会是给他下了什么咒吧？？

当然，他也隐隐知道谈笑不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人。

因此他郁闷归郁闷，到底还是任劳任怨地留下来帮他继续处理。

经此一遭后，他也不敢轻易离开了。

包扎完后，又在他身边守了整整一天一夜。

直到这人有醒转的迹象，他才躲到岩石后面悄悄观察，唯恐又出了什么岔子。

……

不过，这么多曲折，昏迷中的谈笑自是不可能知道了。

所以，当晚他只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和一颗废尘般的心，行尸走肉一样，回到了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