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秘境中的噩梦重演耗尽了谈笑最后一点精力，当牢遇自作主张地跟在一边时，他也只是抬眼淡淡地扫了后者一眼。

发现没有任何作用后也不在意，径自移开了目光继续赶路，只完全把一旁的人当成了空气。

牢遇自然没有什么不满，当时他看到那可怖的钢鞭时几乎被吓到心脏骤停，幸好去得还算及时，不然他都不敢想象自己最后会看到怎样一番情景。

在这样的庆幸下，那被忽视的不自在就完全算不得什么了，他甚至希望谈笑大骂他几句，这样他也能稍微缓解一点心底的愧疚。

他们二人，一个是心灰意冷而不想说话，另一个是蠢蠢欲动却不敢说话。

于是他们就这样维持着一种堪称诡异的气氛到了山庄。

直到谈笑正准备关门时遇上了阻力，他才回身看了牢遇一眼，像是在问他怎么还不回去。

牢遇本来一路上打了一堆腹稿，言辞真挚得简直都要把自己打动了，然而如今对上谈笑的眼神后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几乎是瞬时愣在了当场。

在他的印象里，这人无论如何狼狈，一双桃花眼总也像是一汪秋水，有着说不尽的绵绵情意一般。

然而，从何时起，他眼中神色竟颓败至此？

牢遇心下大震，下意识地就想去拉对面人的手，可是刚一触到他就像是被灼伤了一样，迅速抬头看向谈笑，眼底浮上一点不敢置信的神色。

谈笑却和无事发生一样平静回望他，在看到这人眼中震惊转成疑惑后暗自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还礼貌发问：“牢护法还有事吗？若是无事，便快点回去歇息吧。”

末了还补上一句，“护法的师弟可还等着您回去照顾呢。”

听到这话牢遇瞬间一僵。

说来惭愧，要不是谈笑冷不丁提起，他还当真把江南春忘得一干二净……

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毕竟他从来把这位师弟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

谈笑见他陷入纠结，也没了等待的心思，趁他还在出神，便眼疾手快地关上了门。

这门虽然看着光鲜，但估计最近他不在庄中，这群弟子也懈怠了许多，因此门缝间夹了一些尘土。

他这猛地一关，瞬时尘土飞扬，将门外猝不及防的牢遇呛了个正着。

后者在门外咳得惊天动地，谈笑也只是顿了一顿，下一刻就没有任何负罪感地离开了大门，面容却肃然。

今日的秘境实在太过真实，他险些压制不住那躁动的心魔。

虽然最后他凭借两世经验，险而又险地将那狂暴的邪念压制了下去，但也再腾不出多余的心力来掩盖自己的灵力了。

所以牢遇在碰到他的时候才会那般震惊。

说实在的，在看到这人吃惊讶异的神情时他几乎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将所有真相和盘托出。

但这种念头也仅仅是出现了一瞬便被他掐灭了。

他曾经想象过牢遇得知真相后后悔欲绝。

也想象过对方不住道歉，对他说，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如果是前世，甚至……就算是几个月前，他都可能会欣然接受牢遇的道歉，然后陷入夙愿得偿的甜蜜里。

毕竟这个人，是他毕生所向。靠近一点点，都能心满意足。

然而事已至此，他曾经追逐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他想，现在就算这个人跪在他面前，发誓会痛改前非，他也不一定会有丝毫动容。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大概是因为彻底放下了吧。

终于认清了事实，所以才能云淡风轻。

他终究是高估了自己。

他曾经天真地以为，他心慕牢遇，是他一个人的事，不需要他人的评价与回应。

他自己愿意坚持就行了。

但到了现在，撞了南墙后，回头看自己伤痕密麻，他才恍然意识到，原来他也是会累的。

再怎么强装大度，他还是无法压抑心底最真实的情感。

他对牢遇的情感就像一枚浆果。

因为那过度美好的初遇开出艳丽花朵，引得他不住沉沦，连另一人早已全身而退都没有发现。

反而傻傻地用心血浇灌这颗注定无法拥有甜美滋味的果子。

飞蛾扑火一般，十年如一日。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守着它直到最后，就算它永远无法真正成熟，但到底留存着专属于他们的回忆。

那是他秘而不宣的珍宝。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这枚青涩果实开始逐渐腐烂。

可能是那人的一个冷漠眼神，也可能是他对着江南春关怀备至，转身面对自己时却是顶顶不耐的语气。

这些都成了致命毒素，将那本就稚嫩的浆果摧毁了个彻底。

连带着他一颗真心，也尽数烂成尘泥。

到如今，他曾用生命守护的早已成了一层脆弱蜡皮，几乎不用多加外力就会彻底损毁。

已经到了如此田地，说什么都是太迟了。

那人还要再来挽回，又谈何容易？

想到这里，谈笑又是一阵恍然，回过神后，自嘲一笑，有些无奈地扶了扶额。

都吃过那么多次亏了，他怎么还不吸取教训呢。

这人就算今日对他产生了一点同情，但只要一回到教中，被他那师弟情真意切地恳求一番，一定又是不落忍，不用多说就会将他抛至脑后。

哪里轮得到他在这畅想若是对方请求原谅自己是否要同意这种事情呢？

他这自作多情的毛病还真是……

他越想得深入，面上自嘲之意便越浓。

若是真有心，又怎么会到这个时候才发现？

这人从来潇洒得很，倒是自己，钻进一个死胡同，便自蒙双眼，一梦便是十多年。

实在太过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