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教教主清霄真人，师从神界归元圣殿的掩日仙君。教主一语可成谶，一挥手则青天白日明，有鬼神莫测之神通。

那时凡人渴求长生、向往仙家妙术。想成仙，就要修炼。天上的神仙对于人们的敬仰尊奉也是喜闻乐见，于是就有神界三大教派，分别派出自己最得力的神仙弟子来到凡间，开创山门，收徒授道。

神仙们这样的做法是帮助，也是鼓励，给那些修士一个门路和机会。初衷自然是好的。

他们派来凡间的四位金仙，各自建立了四个正道门派，分别是清风教、紫云教、雷音教和四方教。以清风教为首，接纳凡间有天赋的修士。

久而久之，人间的皇帝们也把主意打到了神仙身上。

八大王朝的八位皇帝，自从迟蒙开了个头，纷纷争先恐后与四大正道门派建交，请求他们派出弟子到自己国家来，奉为国师，以期得到神仙道法相助。

那天沈则绎从古鄢国回来，恰逢清霄真人在给小弟子们讲课。沈则绎不敢打扰，悄然而入，在最末找了个位子坐下，眼观鼻鼻观心，认真地听着。

这会儿清霄真人讲的是非常基础的心法，按说以沈则绎现在的级别根本用不着听，但他是个虚心好学的人，从不觉得自己什么都懂透彻了，自然不肯错过一点听师父授课的机会。

澹台嚣才九岁，年龄最小个子最矮，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不知道他是哪儿多了双眼睛，沈则绎才刚坐下，他的脊背瞬间僵直，整个人顿了一下之后猛地回头，看向最后面跪坐着的沈则绎。

华望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大师兄回来了。

华望津有些惊讶，又去观察澹台嚣的神色。那张小小的、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狂喜，根本不像初次见到一个素未谋面还挺有威严的师兄。

沈则绎周围那几个小弟子畏惧中带着几分好奇的神色才是正常的，澹台嚣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沈则绎何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然知道澹台嚣在看他。他目不斜视，只做不知。

清霄真人咳嗽了一声，澹台嚣这才如梦方醒，噘着嘴委委屈屈，回身坐正。

华望津低笑了一声，头一回发现这个小师弟居然还有符合他年龄的可爱。

下了课，清霄真人起身离去，众弟子站立恭送，直到他走远了，才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离开。

沈则绎跟上师父，恭敬道：“禀报师尊，弟子归来了。”

清霄真人微微颔首，“子容昨夜也刚刚回来。你们二人离山门日久，有许多新来的师弟师妹都不认识，得空去和他们说说话。他们若有什么难处，或许畏惧师父威仪，不敢来找我们，你们做师兄的，就该多关照关照。”

“是，弟子记下了。”沈则绎犹豫道，“弟子还有一事不明，想在师尊驾前请教。”

“你是想问，为师为何要把你和子容叫回来？”

“是。弟子愚钝。”

清霄真人捋了捋颔下五柳长须，含笑道：“则绎，你说说，你师祖遣为师到凡间开山立派，为的是什么？”

沈则绎道：“为的是弘扬道法、救护苍生、扶危济困。”

清霄真人道：“是了。所以为师召回了你和子容。你们在古鄢、敕湟，贵为国师，受人香火供奉，看似无上尊贵，可须知修道者，当清静六根，断诸邪障，勿以小术而宣扬，有辱太上正教。”

沈则绎尚在回味之中，清霄真人复又道：“去告诉所有师兄弟，从今往后，紫云教不涉朝政，远离世俗红尘，门下弟子静心修炼，敢有违者，立刻逐出山门。”

这条律令一发出来，许多弟子都非常不理解——清风教领衔于四教，雷音教以武取胜，四方教那位女武神更是自创剑道，手执笔墨，代表天下言论所向。

凭什么只有紫云教避世不出？这样一来，那三教肯定瞧不起他们。

但是师命难违，他们只敢在心里嘀咕，一句也不曾多嘴。私下里沈则绎和陆子容说起此事，陆子容道：“师弟师妹们都还算懂事，不然平白惹师尊生气。”

沈则绎道：“他们或许觉得紫云教避世不出会被看轻，可我却觉得师尊才是真的大智慧。若非洞破迷障，何获清静清凉清自在。”

陆子容笑了笑，道：“师尊说，让咱们多关照新来的师弟师妹，我瞧着他们都还好。昨夜刚回来，遇着个想家的，我安慰了几句就好了。都是小孩子嘛。”

话音刚落，就听见后山传来一阵喧哗叫喊。声音离这么远本不该被听见，但沈则绎和陆子容自有神通，不约而同地一转身形，凌空而起，赶往后山查看。

后山有两座，一座半山是红叶半山是青松；一座半山雪满梅枝，半山永无天日。声音就是从青松林传出来的。

“你们别再打了！不要惊动师尊和长老们！”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华师弟！停手！”

“大师兄四师兄来了！快别打了！”

沈则绎和陆子容落地刚站稳，入眼就是松树下缠斗在一起的两个人，一大一小，大的是华望津，小的是澹台嚣。

澹台嚣才九岁，根本打不过华望津，被揍得鼻青脸肿，但他面无惧色，一步不让，死死揪着华望津的头发不撒手，也不管什么章法了，一个劲上嘴咬、用爪子挠。饶是华望津比他大了三岁，也没有占到太多便宜，头破血流，灰头土脸。

陆子容又气又急，上前一道金光分开两人，一手一个提溜着衣领子，“干什么干什么？！都是自家师兄弟，华望津，师弟比你小三岁，你也好意思打他？！澹台嚣，这是你师兄，你敢动手？！”

“是他抢我东西！”澹台嚣被陆子容拎在半空，像只被揪住后脖颈的兔子似的不停扑腾短腿短手。

“你抢他什么了？”陆子容转头问。

华望津一张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喊，“我没抢他的！是我先看见三眼金雕的！”

三眼金雕是一种少见的灵禽，长着三只眼睛，个头比普通的雕要大上五倍不止。若是取它们身上的雕翎，用在箭矢上，可以让羽箭快若奔雷、无坚不摧。

好在这种雕虽然块头极大，但性情温和，不会轻易攻击人，而且它们梳理羽毛时常有掉落，人遇上就可以捡去，它们不会在意。

“是我先捡到雕翎的！”澹台嚣朝他挥拳伸腿，较上了劲，“我先捡到！你凭什么来抢！”

“你根本没到练箭的年纪，你捡来有什么用？！”华望津大声吼。

“你管我有没有用！我捡到就是我的！”澹台嚣更大声吼。

陆子容听明白了，把两个兔崽子放了下来，一着地两人又要往前冲，陆子容在中间一拦，沉声道：“雕翎是澹台嚣的，他先捡到，你不能抢，你若是想要，师兄帮你留意着，日后遇上了拿来给你，你看好不好？”

陆子容脾气是真好，但是华望津还是不满意，“可是长老说过，三眼金雕很少见，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遇上一只了！”

澹台嚣捂着胸口，里面藏着雕翎，瞪着华望津毫不示弱。

“那你也不能抢人家的呀。”陆子容说。

“是他抢了我的！明明是我先看见金雕，他手快，先捡了！”

陆子容无言以对。

一旁传来一个蚊子哼哼似的声音，“不是，不是那样的……”

陆子容循声一看，正是昨晚那个想家的师弟。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那你说，是什么样？”

这个师弟名叫孟晚元，长得标标致致，跟个小姑娘似的，说话声音像从嗓子眼挤出来，胆子极小，低着头不敢看人。

“华师兄先看见金雕，想捡雕翎，但是他害怕，不敢靠近，阮师兄就笑他，华师兄说你不怕你去捡，你捡到就是你的。可阮师兄也不敢去，结果，结果澹台师弟去了，把两根雕翎都捡走了，还摸了金雕的翅膀。”

他这么一说，好几个孩子都在一旁附和。陆子容道：“你看，是你自己说的，谁捡到就是谁的，你自己又不敢去，还不许别人去吗？”

华望津答不上来，暗自瞪了孟晚元一眼。孟晚元往陆子容身后缩了缩，拽着他的衣角。

沈则绎一直站在边上没出声，他不大喜欢吵吵嚷嚷的小孩子，也没有陆子容这么好的脾气，只能做出冷漠的样子，免得这些小孩儿来烦他。

陆子容还在那儿跟华望津讲道理，不厌其烦地进行心理教育，苦口婆心声情并茂，沈则绎看着头疼。

刚要走人，突然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扯住了。

低头一看，澹台嚣仰着一张流血破皮的小脸儿，冲他伸出一只手，小手张开，两根雕翎被揉得凌乱。

“师兄，给，给你。”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