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寻的另一个副将淳于璟正要去清点缴获的物资和投降的兵卒，一转头，便看见了让他数十年都难以忘怀的一幕。

他们出了名不解风情不近女色的大将军，居然抱了个白衣美人回军营！脸虽然冷着，手上动作却极轻，把人放在自己的床榻上，还顺手拉上了被子。

淳于璟按捺不住好奇，凑过去看了看，发现那“佳人”长眉英挺，五官端正，分明是个男人！

淳于璟看向颜寻的目光又多了一重敬佩。

原来是这么个“不近女色”啊！

颜寻感受到了淳于璟诡异的视线，懒得解释，只淡淡道：“看什么？去把军医叫来。”

淳于璟三步一回头地出了营帐，在心里暗自思忖着这位小美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是你的中军帐？”白玉四下张望片刻，“倒是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陋嘛。你把我放这儿，你睡哪里？”

颜寻没理他，自顾自把自己的兵器放进兰锜之中，而后坐在桌边铺纸研墨。

没有得到回应，白玉也不生气，继续聒噪，“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也不理我？我都告诉你我叫白玉了。不过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他们喊你大将军，大周只有一个大将军。你是颜寻，对不对？”

颜寻写的是奏折，主要就是右兀县衙里已经没有活的官吏了，得赶紧让朝廷派人，否则右兀无法正常归治。

他做正事的时候习惯两耳不闻窗外事，平时也没人敢在这种时候在他耳边叽叽喳喳，所以颜寻十分不习惯，眉头渐渐皱起。

白玉百折不挠，“我的伤口好痛啊，你怎么下手这么狠，你的刀上不会有毒吧？”

回应他的还是一室寂静，只有纸笔的沙沙声连续不断。

“……”

“颜寻！”白玉突然喊了一声。

颜寻终于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叫我什么？”

他的兵卒叫他大将军，他的父母叫他寻儿，哪怕是当今天子也叫他爱卿，“颜寻”这两个字虽然是他的名字，但听到从别人口中直接叫出来的经历，对于他来说屈指可数。

白玉缩了缩脖子，还是觉得自己占理，“名字就是给人叫的。谁让你一直不理我？”

直呼其名等于骂人，白玉想了想，害怕颜寻真的生气，于是放软了语气，仗着自己年方十六开始挤起了眼泪，“我的伤口真的很疼，你又一直不理我……”

颜寻突然有种捏死他的冲动。

但是看着这张脸，着实让人不太下得去手。

颜寻正在捏与不捏之间徘徊时，救命的军医终于来了，许是知道自己耗时略长，他垂首躬身头也不敢抬，隐约知道那里有个人影，冲着床榻就跪了下去，“大将军恕罪，卑职来迟了！”

床榻上的人却“噗嗤”一声笑了。

军医听着不对，满头雾水地抬头，对上一张金相玉质的脸。

“你，你是……”军医结巴了。

白玉道：“军医快免礼，你们大将军在那儿坐着呢。不过的确是我受伤了，你快给我瞧瞧。”

这是冯大夫军医生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他给白玉包扎完伤口出来后，逢人便道：“大将军终于觅得良缘！小模样生得真是俊俏极了！此事绝密，天底下只有我知道！”

淳于珵在他身后幽幽开口，“现在不是了。”

冯军医僵住，“……淳于将军。”

淳于珵嘴角扬起，“秘密一般是不会被到处嚷嚷的，所以我们才叫它‘秘密’，你说是不是？”

·

扎布苏道：“回禀将军，白玉也是我们攻下右兀后被抓来的。乌恩其将军见他好看，想把他留在身边，可他死活不从，还闹着要自尽，乌恩其将军便把他关在县衙，想要逼他从命。后来您的大军就打来了。交战之后，罪将就顾不上管他的情况了。直到乌恩其将军身死，我等归降。”

淳于璟在旁道：“好看是好看，可白玉明明是个男子。”

扎布苏面带尴尬，“啊，是，但是乌恩其将军，那个……”

淳于璟“哦”了一声，摆摆手，“我知道了，你不必再解释。”

扎布苏讪讪闭嘴。

颜寻静了片刻，道：“县衙里的那十余妇人，也是被乌恩其强掳去的，她们一开始肯定也不情愿，乌恩其是怎么对待她们的？”

扎布苏有些胆怯，嗫嚅道：“乌恩其将军命人殴打恐吓那些妇人，不给她们饭吃，直到她们顺从为止。还有三个，被打死了也不从。”

他说着，畏惧地抬眼觑着颜寻的脸色。

颜寻也没恼他，只平静道：“既然这样，乌恩其又为何单单放过白玉，不打他也不虐待他，只是把他囚禁起来？”

扎布苏闻言，表情也很是不解，“这个问题，罪将也百思不得其解，还曾问过乌恩其将军，他说白玉太好看了，不想把他打坏了。”

“……”

颜寻道：“你们又是怎么把他抓来的？”

扎布苏道：“这件事不是罪将所为，罪将得知的时候，白玉已经被抓进了县衙。”

“破城那日我与乌恩其交战，他竟一身酒气，醉得满脸通红。”颜寻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嘲讽地嗤笑一声，“他这么爱喝酒？”

扎布苏没跟上颜寻的节奏，明显愣了一下。

颜寻很快又道：“那个袭击我的孛滕兵已经被看守起来了，他什么也不肯说。你有没有办法让他开口？”

扎布苏道：“罪将可以试试。不过，大将军想知道什么？”

颜寻静静坐着，面无表情，除了放在桌面上的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显出心内并不如外表般平静的情绪。

“我想知道，白玉是真的被他挟持，还是另有隐情。”

·

白玉在颜寻的中军帐睡到了第二日下午，什么动静都没吵醒他。他像在自己家似的慢悠悠穿好衣服，从中军帐里晃了出来。

这会儿天阴沉沉的，一片青灰色，像要下雪的样子。白玉紧了紧衣领，瞅见周围兵卒复杂的目光，他还是一派闲适，吊着个胳膊开始溜达。

拦个人问了问颜寻的去向，得知颜寻带兵出营未归，于是白玉又问：“那位很温柔的将军呢？”

“很温柔的将军？”

白玉点头，补充道：“别人都穿了铠甲，就他没穿。”

颜寻有两名副将，是堂兄弟俩。

淳于璟字良伦，这个人肩膀宽阔身材高大，站着像一座石塔，赤红脸，高鼻梁，一双细长眼睛，炯炯有神。

他堂弟淳于珵字韫辉，和淳于璟截然不同，面庞白净，气质不像将军像秀才，上阵时不常着重甲，喜欢穿内衬的软甲，人也是温和的好脾气。

那人犹豫片刻，猜想他说的是淳于珵，道：“淳于将军在营中。”

“我可以见见他吗？”白玉问。

这本来是不可以的。白玉不是他们的士卒，军中将领哪是什么人想见都能见的。那人刚要拒绝，却见白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祈求地望着他，像秋日晴空一样明净。

“……这个，嗯，你等着，我去问问淳于将军。”

原则有时候就是用来打破的。

等待的时候白玉又溜达到了马厩。他一点不担心别人找不着他，他确信颜寻早就命人暗中跟着他了，不会让他不受控制地乱跑。

白玉是循着声音过去的，那里丁零当啷的热闹，过去一看，是铁匠在给战马们换蹄铁。

白玉转了一圈，发现有几匹马的马厩特别精致，它们也是格外矫健壮实，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这些都是大将军的马。”淳于珵走了过来。

“他有这么多马，骑得过来吗？”白玉问。

淳于珵笑道：“你要见我，有什么事吗？”

白玉往一个空着的小凳子上一坐，仰着头道：“我占了颜寻的中军帐，他睡哪儿呢？”

淳于珵道：“大将军昨夜没有休息，领军打仗去了。”

“这么辛苦啊？”白玉有些惊讶，“我听说，军营里最高的统帅是不会轻易上阵的，他怎么回回都自己去？”

“大将军就是习惯亲自出马，他和别的统帅不一样。”淳于珵指了指马厩里的那些坐骑，“所以他才要带很多马出征。”

白玉道：“他好厉害呀。我听说过颜寻，之前还以为他立了这么多战功，得有四五十岁了，没想到这么年轻。就是有点凶。”

淳于珵笑道：“他也只比你大十岁而已。”

“……”

白玉不说话了。

淳于珵突然回过神来，暗道不好。

静了一瞬，白玉笑了起来，眼睛成了两弯月牙，“淳于将军怎么知道我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