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来看了他的伤，把伤口重新仔仔细细处理了一遍，“夫人放心，侍郎只是皮肉伤，这箭也没有毒，很快就能好了。”

淳懿郡主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多谢大夫了。”

大夫留了几天的药嘱咐了几句便走了，淳懿郡主坐在颜尊床边，心疼道：“出门前怎么跟你说的？要你处处当心，好好的回来，怎么会受伤呢？等你爹跟着皇上回来，看他怎么说你。”

“我不是不小心，那明枪易躲……”他说到一半，呼吸忽地一滞，“娘，你刚才说什么？我爹跟着皇上回来？皇上不在宫里？！”

“是啊，江南地动，前几天你爹跟着皇上视察灾情去了。”

颜尊的脸色刷地白了，“那刚才那个太监传的是什么旨？！”

淳懿郡主莫名其妙，想了想道：“那应该是太后懿旨吧。”

颜尊惊得从榻上跳了起来，心跳剧烈得像要从胸口蹦出。

“坏了！！”

白玉跟着那太监到了皇宫门口，平生第一次见到皇宫的飞檐卷翘，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粼粼耀目，殿宇深广金碧辉煌，有一种说不出的慑人气势。

难怪，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也要做这里的主人。

踏入宫门前，白玉突然停住了脚步。

怪，太怪了。他们刚一到颜府门口，便有太监来传旨要他进宫，这时间赶得未免也太凑巧，又是怎么知道他们已经到了上京？眼下天色渐暗，皇上难道就这么等不及，非要现在见他？而且入宫见天子，不是都要先学习礼仪吗？

或者说，还有这样一种可能，就是因为颜尊受了伤，不能陪他进宫，他才会被这么着急地叫来？

白玉背后一阵阵发凉，不愿再往前走了。

那太监转头道：“公子，怎么了？快走吧，等会儿天一黑，宫门便要下钥了。”

白玉犹豫着道：“敢问公公，皇上是怎么知道在下和颜侍郎已经到了上京的？”

“皇上？”那太监眼珠一转，笑道，“咱家不过是奴才，怎么晓得这些？公子请吧。”

这太监并不正面回答他什么，只一问催促他快走，白玉更是觉得不妥了。太监见他犹豫，脸色立马冷了下来，语带警告的意味，“公子还是快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立时便有侍卫围了过来，仿佛他再不走就要被架进去一样，白玉无法，只得跟着太监进了宫门。

侍从飞马赶回颜府，向颜尊禀报道：“侍郎恕罪，我赶到皇宫外的时候，听守卫说那位公子已经进宫了。”

颜尊不顾淳懿郡主的阻拦，执意从榻上下来，“你们两个快去江南禀报皇上，选最好的马，昼夜不歇！快去！”

两人领命去了，颜尊披了衣服便要出去，淳懿郡主拉着他道：“你要去哪里？”

“娘，现在一时说不清楚，我要去宫里见太后，你别管了。”

淳懿郡主却不肯放手，“你想去见太后，太后若不想见你，你又能拿她怎么样？你不如先去见沈相，或许还能有机会。”

太监把白玉直接带到了太后的慈宁宫。白玉并不知此时已经来到了后宫所在，但一见那明晃晃的慈宁宫三个字，一瞬间便明白了，他果然是着了太后的道。

然而此时已入狼窝虎口，跑是跑不了的，他也无可奈何，只得跟着太监进去。

彼时太后和昭宁长公主正在用晚膳，端坐于重重珠帘后面，旁边站着跪着一堆侍女，人数虽多，却连一丝重一些的呼吸声也不闻。

太监领了白玉进去便退下了，太后自顾自吃饭，对白玉恍若未见，倒是昭宁长公主转头看过去，却有珠帘挡着，看不清面容，她理了理衣袖站起身。

侍女忙不迭打起珠帘，昭宁长公主缓步而出，一见到白玉比她还好看的脸，登时沉下面色，冷声道：“不识礼数么？见了太后和本宫，还不跪下！”

太后用膳的偏殿地砖上，雕刻的都是太后喜欢的五瓣莲花，十分栩栩如生，且花瓣凹凸不平，倘若跪拜，一般都会有宫女放上垫子，可现在似乎却没有一个人有这个意思。

白玉只得在上面跪了下来，膝盖登时一痛。

昭宁长公主打量他两眼，轻哼一声，回到饭桌旁坐下，殷勤地盛了参鸡汤奉到太后面前。

太后慢悠悠地拿着汤匙，一口一口地舀起来吹凉，白玉的膝盖已经酸痛不已，他只得暗暗用手在地上稍微撑一撑，减轻些膝盖的痛。

等太后喝完了汤，命人撤去饭菜，下人又端来洗手漱口的汤水，一通下来，白玉已经快跪不住了。

太后命人打起珠帘，徐徐道：“你就是白玉？”

白玉低着头，答道：“草民正是。”

太后似笑非笑道：“总是低着头做什么？抬起来，让哀家看看。”

太后的目光落在白玉脸上的一瞬间，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几乎能清楚听见外面树枝上化雪滴落的声音。

良久，太后盯着他笑了一声，语音似乎是咬牙切齿，“生得真是一副好模样。”

白玉清楚知道，太后是在透过他，看一个她深恶痛绝的女人。

太后理了理衣襟上的流苏，缓缓道：“拉出去，斩。”

贵妃慵懒地靠在辇轿上，用袖子挡着嘴打了个哈欠。她月份还不大，此时还是容光焕发，娇媚可人。

侍女欢颜走在一边问：“娘娘可觉冷吗？风大了些。”

“不冷，你们都快把本宫裹成粽子了。不过等一会儿在菱福殿烧完了香，回宫的时候别再走这条路了。”

欢颜知道她是不想经过太后的慈宁宫，不想遇见太后，便道：“奴婢遵命。”

白玉惊惧地看着太后，“草民身犯何罪？”

太后眼皮也不抬，“你姓白，又从西北方而来，便是白尾降娄，冲撞了大周国运，害得江南地动，皇上缠绵病榻。你说，你该不该杀？”

白玉忍着心头隐怒，尽量恭敬道：“太后，这分明是无稽之谈！更何况西北方姓白之人难道只有草民一个吗？是不是该把他们全部杀了，为这荒诞的星象之说抵命？！”

太后的笑意刻毒，“你是在说哀家昏聩，听信谗言草菅人命？当面如此顶撞哀家，更该杀！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他拖出去！”

几个侍卫立刻进来架起白玉，要把他拖出去，白玉丝毫挣脱不得。

刚被拖出慈宁宫，迎面便撞上一乘华丽的辇轿，上面坐着的女子面容精致，服色艳丽华贵。

拉着白玉的几个侍卫行礼道：“拜见贵妃娘娘。”

贵妃抬眼瞥了一眼慈宁宫的匾额，“怎么好好的拖个人出来，这是谁呀？”

侍卫道：“奴才不知，奴才只是奉命行事。”

贵妃蹙了蹙娥眉，“哟，看这架势，太后娘娘又要杀人了？”

白玉猛地想起曾听淳于珵说过，当今皇后和贵妃是渭燕嫁过来的公主，她们都是颜寻的生母淳懿郡主的堂妹。

一时间如逢救星，也许这就是唯一的一线生机了。白玉顾不得许多，拼命挣开束缚，上前两步，刚要说话，贵妃突然“咦”了一声，问他，“你身上这件大氅怎么这么眼熟？这不是皇上赐给承锐的吗？”

白玉一听她如此亲切地唤颜寻的字，便知是真的有救了，喜道：“是，从边关来上京前，大将军把它给了草民。”

贵妃摆摆手，示意下人把撵轿放下来，她扶着欢颜的手下轿，“你是何人，怎么会认识承锐？他的东西可不会轻易许人，更何况这是御赐之物。”

太后的侍卫忍不住道：“娘娘，太后娘娘说……”

贵妃横一眼过去，侍卫便低头噤声了。

白玉从怀中取出颜寻的那枚腰带扣，捧到贵妃面前，“请娘娘救命，来龙去脉，容草民日后细述。”

贵妃拿过腰带扣看了看，向侍卫道：“你们先在这等会儿，本宫有话要和太后说。”

侍卫似乎有些为难，欢颜立刻凶道：“皇后娘娘不在，皇上有旨，这六宫诸事都交给贵妃娘娘主理，你们要抗旨吗？”

侍卫忙叩首道：“卑职不敢。”

贵妃将腰带扣还给白玉，便径直进了慈宁宫。

太后刚发落了白玉，正和昭宁长公主对坐下棋，贵妃通传了一声，笑吟吟地进来道：“拜见太后娘娘。臣妾方才正要去菱福殿为腹中皇儿祈福，正巧路过太后这里，臣妾便来凑个热闹。”

太后淡淡瞥她一眼，“哀家这里有什么热闹？”

贵妃笑道：“外头要杀人是热闹，里头太后这盘棋也热闹。这棋子是生是死是输是赢，全在太后一念之间，可人命就不同了，总不好凭一人喜恶随意处置。否则大周也就不需要国法了，只凭上头的人高不高兴就是了。”

太后面有怒色，“贵妃，你是说哀家不分青红皂白草菅人命？”

贵妃福了一福，软绵绵道：“臣妾哪敢呀？太后言重了。”

她说着抚了抚小腹，“只不过……臣妾胎气不稳，皇上特地为臣妾在宫中建了个拜佛祈福的菱福殿。菱福殿的高僧说过，臣妾有孕时，宫中不可见杀戮血腥，以免怨气冲撞了皇嗣，也是为孩儿积福。这话皇上也曾传谕六宫，太后难道不记得了吗？”

昭宁长公主在旁道：“贵妃娘娘，那白玉是白尾降娄，冲撞大周国运，必须杀了他，才能消灾。”

贵妃嗤笑道：“如今江南地动已平，好好赈济灾民也就是了，皇上的病业已痊愈，才刚好端端的去了江南。消灾？哪里还有灾？公主这是消的什么灾？莫非意指大周还有别的灾祸？哎呀，你这可是在咒皇上，咒大周啊！”

昭宁长公主被她讽刺几句，反驳不得，脸都涨红了，“你……”

太后沉默片刻，目光冷冷地从面带笑意的贵妃脸上滑过，“贵妃还真是伶牙俐齿，难怪宫中向来无人能说得过你。”

贵妃依旧含着得体的笑意，“太后真是抬举臣妾了。”

“好啊，贵妃既说那白玉杀不得，那哀家就不杀他了。不过……”太后顿了顿，阴恻恻道，“哀家还是挺喜欢他的模样的，正好哀家身边缺个伶俐的侍童，就送他去净室净了身，来哀家身边伺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