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体渐好之后，立刻下旨携皇后还有几个朝中重臣一同前往江南巡视民情，赈济灾民，六宫诸事交由贵妃打理。

皇帝启程后，朱砂便从角门进了太后宫中。

朱砂跪在太后面前道：“禀太后，这些日子边事安定，颜寻并无异动，只是前阵子他手下的两个将军——秦冉和牧风奕与凉州刺史方淮因军需供给起了冲突，闹到了颜寻面前。”

太后微微抬了抬眼皮，“哦？哀家想想，那方淮仿佛是德妃的兄长？方淮的内弟跟在尉迟元贺身边，本事不大，倒惯会溜须拍马。”

一旁的兰嫣道：“太后说得不错。”

朱砂道：“还有，那秦冉是冶罗降将，几年前被颜寻从战场上擒来，随后归降的。”

兰嫣又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太后斜倚着思忖了片刻，笑道：“这事儿倒是有趣得紧，哀家得好好想想。还有什么？”

朱砂道：“之前皇上传密旨给颜寻，要他带回来的那个人，如今奴婢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

太后登时坐直了身子，“他真的是那个贱妇之子么？”

朱砂道：“奴婢几经波折，找到了他家，把他师父抓来严刑拷打，可那人却始终一言不发……奴婢失职，他被一伙黑衣人救走了，而后进了颜寻的军营，奴婢没有办法从那里截人。不过，奴婢细查了所有从他家里带回来的东西，最后只发现了一张可疑的纸条。”

朱砂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竹筒，打开来拿出了里面卷着的小纸条，展开来双手奉上，“太后请看。”

上面的字不是笔墨书写，而是谁咬破了手指头，拿鲜血写的。纸条已经有些年头了，发黄得厉害，字迹有些模糊，但还是能清楚地看见“壬辰年九月初五辰时三刻”几个字。

兰嫣道：“这仿佛是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太后的脸色倏地冷了下来，把纸条扔到了一边，冷冷道：“壬辰年九月初五日辰时三刻，那个贱妇生孩子，不就是这一天吗？”

朱砂道：“是，奴婢一看到这纸条，想到的也是这个，分明是一模一样的日子，如此巧合。而且皇上又专程派颜尊去接，这一点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太后周身如同数九寒霜，散着凛凛雪色冰气。

殿中安静了下来，朱砂和兰嫣大气都不敢出，过了一会儿，朱砂抬起头来，才发现太后含着一丝笑意，可那笑容却是要追魂索命一般。

兰嫣忙道：“太后息怒。”

朱砂道：“那么太后想怎么做？”

太后一字一字道：“在他们进上京城前截住他们。”

朱砂迟疑道：“可是，白玉身边有严密的保护，奴婢恐怕杀不了他。”

“哀家没有让你去杀白玉啊。”

朱砂不解，太后向她招手，“附耳过来。”

几天后的晌午，马车在一棵大枣树下面停了下来，白玉拉着晚晚从车上下来，“这是到哪儿了？”

颜尊拿地图看了看，“前面是个小镇，叫松安镇，过了松安镇就有官道直通上京。你看咱们的午饭是去镇上吃，还是在这儿拿干粮将就一下？如果去镇上吃，恐怕到上京的时候城门就锁了，在这儿将就一下的话，天黑前就能进上京城。”

白玉想了想，道：“都到这儿了，早一点晚一点也无所谓，还是去镇上吃吧，这两天赶路急，晚晚身体不太舒服，让她休息一下。”

“好。”颜尊道，“这样的话就不急了，先在这儿歇会儿马。”

白玉点了点头，晚晚瞥见山坡下有一群羊，拉着白玉的手腕指了指，颜尊便派了两个人陪着她过去玩。

白玉在树下的大石头上坐下，拿水袋灌了两口，胳膊撑着膝盖，弯着腰开始发呆。

自从离开启缁，颜尊便发现白玉的情绪有些不对劲，说不上十分低落，就是满腹心事无精打采的样子，连晚晚都看出来了，天天没事就摘花来给他，逗他开心。

颜尊坐在他身旁道：“你要是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跟我说，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白玉勉力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在想我师父。如果我不是一介庶民，哪怕只是个七品县令，也不会这样任人摆布，连自己唯一的亲人都保护不了，让他受这么重的伤。”

阮皓月没有说，但他可以猜到，悫正被这样折磨，或许就是太后的人带走了他，想要问出自己的身世。

颜尊亦道：“如今这世道，攥在自己手里的权力才是最可靠的。若是完全寄希望于王法、公道，那就真是活在梦里了。”

白玉沉默了一会儿，忽道：“颜侍郎，你和颜寻是同胞兄弟，虽然颜寻自小从军，你们不经常在一起，但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如果有一天要你和他相争，你会怎么做？”

颜尊愣了愣，随即笑道：“那要看争什么了。我也不是圣人，我若是十分想要的东西，自然要尽力争一争的。”

“假如这件东西，是颜寻的兵权呢？争输了的那个人，就什么都没有了。”

颜尊久久不语，半晌道：“那我不会和大哥争。因为我不会带兵不会打仗，就算争来了，也不会比大哥做得更好。而且我对这个也没什么兴趣。”

白玉微微定住，颜尊这三言两语让他一下子通透了。

“你这些天难道就在想这个？”颜尊有些失落，“怕我抢我大哥的东西？”

白玉轻笑，神色亦轻松许多，“怎么可能呢，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颜尊笑了笑，道：“不过话说回来，除了兵权，其他东西我倒是真不想拱手相让，比如……”

他看了白玉一眼，刚要说什么，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羽箭的破空之声，还来不及反应，他下意识地护住白玉，紧接着一支利箭扎在了他的后背上。

随后，又有几支暗箭射来，此时旁边的侍卫已经全部冲了过来，几下挥开，几个人向暗器的来源追去。

白玉扶住颜尊，喊道：“别追！当心调虎离山之计！快去把晚晚找回来！”

高逸很快拿来了药箱，白玉把颜尊后背上的衣服撕开检查，好在箭的位置靠近肩膀，没有伤到要害。

颜尊忍痛道：“随便包扎一下，赶紧启程。”

高逸握着箭，一下子拔了出来，颜尊疼得一抖，趴在白玉腿上咬牙忍着。

白玉拿过箭头嗅了嗅，道：“还好，没有毒，给他上药吧。”

高逸手脚很利落，几下处理好伤口，白玉这才赶紧回头看了看，晚晚已经被安然无恙地带回来了，正有些害怕地看着这里。

他和高逸一起把颜尊扶了起来，把他扶上马车，马车飞快地向上京赶去。

白玉打开自己的药箱拿出一个黑色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喂给颜尊，“止痛的，快嚼碎了咽下去。”

晚晚不知在想什么，过了片刻，从另一个箱子里拿出了纸笔。这些天她已经跟着白玉学会了写很多字，马车里晃得厉害，她写得很慢。

写好后她将纸递给白玉，上面歪歪扭扭写道：“我看见一个眉心有小红点的哥哥，他拿着弓箭躲在树后面。”

直觉告诉白玉，没有这么巧合的事。眉心有小红点，那应该就是朱砂痣，至于哥哥，应该是朱砂穿了男装，晚晚年纪小，没认出来罢了。

白玉深吸一口气，有些恼怒。

马车一路飞驰，穿过松安镇很快就到了上京，城门还没有关，一行人径直向颜府而去。

到了颜府门口，颜尊和白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几人七手八脚地把颜尊扶下来，下人已经进去通报，刚一下马车，里头就迎出来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看眉眼与颜寻颜尊有几分相似。

颜尊欢喜道：“娘，我回来了！”

淳懿郡主眼眶含泪，上上下下地把颜尊看了好几遍，“怎么回事啊，怎么受伤了？快，快回屋歇着，你们快去唤大夫来。”

颜尊点了点头，把白玉拉到自己旁边，“娘，这是我朋友，让人给他和这个孩子安排客房吧。”

“好，练水，快去安排客房。”淳懿郡主此时顾不得与白玉寒暄什么，只一心系在小儿子的伤上面，“到底怎么了？是谁敢伤你？”

颜尊摇头道：“娘，以后再说吧，我没什么大事。”

“还说没大事，你……”

刚进颜府的门，身后忽然传来太监的声音，“颜夫人、颜侍郎留步，奴才奉旨来接一位白公子入宫。”

颜尊一愣，道：“现在吗？”

太监躬身道：“正是，不知哪位是白公子，快些随奴才走吧。”

白玉便把晚晚交给了颜尊，道：“那我就先进宫了。”

颜尊道：“我本该陪你一起进宫，但现在这个样子去面圣实在不妥。那你先去吧，在宫里万事小心。”

白玉点了点头，跟着太监走了。

有一瞬间的忐忑，颜尊隐隐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然而不容他多想，淳懿郡主已经扶着他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