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这样不好，很不好，但颜尊还是含着祈求向唐晋之道：“你就在房里休息，别出来，行吗？”

转眼从侍郎府的小半个主人变成了见不得人的东西，唐晋之也不恼，淡淡看他一眼，“知道了。”

颜尊急急跑到悫正的屋门口，见白玉穿着一身宽松的云纹白色绉纱袍，长发半束，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柔和了不少，正坐在悫正床边给他剥桔子吃。

“……皇上对我很好，前几天还带我去打猎玩。御马被突然闯出的獐子惊了一下，差点把我甩下来，我直接往它脖子上扎了一针，它便老实了。”白玉边剥桔子边道。

悫正靠在床头笑，“御马你也敢扎？”

白玉把桔子掰开，喂了一瓣在悫正嘴里。

颜尊进来好奇道：“那是什么暗器吗？涂了药？”

白玉把袖子拉起来，他的手腕内侧绑了一个二指宽的小盒子，“在这里面。”

“这小盒子这么厉害？”颜尊伸手摸了摸，“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白玉道：“这是我师父的独门暗器。本来应该在上面淬毒，但我不敢杀人，所以只淬了麻药。”

颜尊便道：“您还收徒弟吗？我也想要这个。”

悫正笑了笑，道：“我这一生只离光一个徒儿便罢了。哪天离光娶妻生子有了后人，再传下去吧。”

白玉心里微微一沉，低头沉默了，颜尊亦是无措地看着他。

悫正的目光在白玉脸上转了转，悠悠一叹，目光转向别处，“亦或离光有了心爱之人，也是一样的。”

“心爱之人”四字便没有了性别的束缚，白玉怔住，心里有模糊的丝丝温暖。

悫正太明白他，也太宠溺他，正是因为悫正这样的明白与宠溺，白玉越发在他面前无地自容。悫正一个人将他抚养长大，为了他没有成亲，也没有子嗣……

悫正的精神还没有恢复如常，说了一会儿话便乏了，白玉等他睡熟，轻轻掩门出来。

白玉有些恹恹的，和颜尊一起站在廊下看鹦鹉，鹦鹉侧着脑袋看他，叫了几声。晚晚拉了拉白玉的手，白玉低头去看，晚晚手里拎着个小篮子，里面装满了新摘的迎春花。

“给我的吗？”白玉接了过来，笑容清淡，“谢谢晚晚。”

晚晚拉着他的衣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在他的手心里写下“好看”两个字。

白玉笑道：“是啊，宫里的衣服都很好看。皇上让我也给你带了新衣服，现在应该放到你屋里了，晚晚去看看喜不喜欢？”

晚晚的眼睛登时亮了亮。小女孩都是爱漂亮的，她兴奋地点头，飞快往自己屋跑去。

晚晚走后，颜尊迫不及待地挨着白玉坐下，白玉身上沾上了淡淡的龙涎香味道，颜尊吸了吸鼻子，道：“这龙涎香是皇上寝殿独用的，看来你真的是天天和皇上住在一起啊。”

白玉点点头。

“你住崇明殿就很安全了，不必害怕什么。”

白玉叹了口气，“太后一知道皇上让我住在他的寝宫，便立马气病了。”

颜尊颇有些幸灾乐祸，“那又能怪谁呢。”

“可我也不能一辈子住在皇上那里。这几天皇上说，他本打算在城中给我建个府院，但是又怕我不在他身边会有危险，而且也不知该以什么名义给我建府。他想先向朝臣公开我的身份，封我做王爷。可是这不是一句话的事，事情太大，着实有些不好办。太后那儿首先就过不去。”

“太后……”颜尊沉吟道，“以前皇上年幼，太后把持朝政十六载，迟迟不愿交权。于是沈相和我大哥就一起在朝堂上率领文武大臣请太后退居后宫，还政给陛下。那之后太后可恨死他们了。我想，要想让你认祖归宗，还是得看朝中大臣们的。”

白玉想了想，道：“听皇上说，沈相应该是见过淑媛……母妃的，他是不是也知道？”

颜尊道：“也许知道吧，那天我去找他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说，也没打听，直接拿了圣旨就进宫了。”

白玉点头道：“其实我真不在乎当不当王爷，但皇上说，只有我做了王爷，太后才不会对我这样肆无忌惮地欺凌。”

“这是实话，什么也没有手里的权势靠得住。”他顿一顿，补充道：“当然，除了我。”

白玉看他一眼，“嗤”了一声，“你还真是一点也不谦虚啊。”

颜尊轻轻笑了笑，往白玉身边凑了凑，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白玉一惊，慌忙推他，“你干什么？”

“你就真的对我一点想法都没有？我有那么差劲吗？”颜尊有些沮丧，却不肯松手。

白玉连连摇头，“没有，你放开我。”

“等我大哥这次回来，爹娘肯定要给他定下婚事，你还在盼着什么呢？”

白玉不听这些，使劲推他，“除非你说的成真，否则我就一直等着。”

颜尊急忙道：“他定亲了，你就答应我，是不是？”

白玉不答，余光瞥见了一抹鹅黄色的身影。

晚晚换了一身新裙子，正站在走廊的尽头，双手还拎着裙摆，像是要来炫耀新衣服，却看见他们拉扯的样子不敢过来。

白玉愣了一下，低声道：“快放手，晚晚来了。”

颜尊重重呼吸了一下，咬着牙松了手，又气又无奈地看着晚晚，恨不得拿她磨牙使。

晚晚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坏了颜尊的好事，一蹦一跳地拎着裙摆跑到白玉面前，转圈给他看。这几条裙子的做工布料都是上佳的，原本是给皇上的小公主预备的，皇上见了也喜欢，便命内纺局做了几件大一些的，让白玉一并带回来。

晚晚从没穿过这么好看的衣服，高兴得不得了，白玉亦笑，“嗯，真的很漂亮，我们晚晚果然是小美人。”他转头道：“你说是吧？”

颜尊满脸苦大仇深地瞟了一眼，嘴都懒得张，极不情愿地从胸腔里“嗯”了一声。

晚晚噘了噘嘴，冲颜尊做了个鬼脸。

怕太晚了宫门下钥就回不去了，白玉与雍明公和淳懿郡主道了别，拿了迎春花花篮便准备上马车回宫了。

颜尊依依不舍地送到门外，借着宽大袍袖的遮掩去拉白玉的手，委屈道：“他如果定亲，你就和我在一起吧。”

白玉躲开他的手，淡淡道：“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如果颜寻真的定亲，这辈子就没他什么事了，可白玉还是不愿意答应颜尊，因为他根本不肯去想一想这个可能会成真的事情，好像只要他想了，这件事就真的会发生一样。

正胡思乱想间，却听马车外有人唤他，“白玉。”

白玉心道奇怪，出声命车夫停下。

掀起车帘，入目是个脸带病容的男子，俊秀温雅。

在更近地看清了白玉容貌的一瞬间，唐晋之在心底里发出一声叹息，心念迟钝地转动，目光不能从白玉脸上移开分毫。

白玉被他这样直勾勾地盯着看，也毫不在意，反而冲唐晋之笑了笑，“公子怎么称呼？”

“唐晋之。”

白玉“哦”了一声，“唐公子怎么认得我？找我做什么？”

唐晋之道：“只是想亲眼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让他竟遣散了侍郎府里的所有人。”

白玉瞬间明白了，眉心微微一动，“我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你这话说得违心。”唐晋之上前两步，“我躲在暗处看了你们许久，他对你那样的深情是我四年都不曾见过的，可你还是要拒绝他。你的手段还真是高明。欲擒故纵？欲拒还迎？”

白玉被他无端的指责说得有些不悦，却不动声色，只淡淡笑道：“在工于心计的人眼里，自然什么都是带着算计的。”

唐晋之冷笑道：“四年的陪伴，比不过你一张脸，你说我可不可笑？算计？我又怎么算计得过你呢？”

白玉蹙眉道：“我心里喜欢的不是颜侍郎，你不用把我当敌人。”

这是实话，然而唐晋之并不信，“你不必辩解什么，也不必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他又不在这里，你装给谁看？”

白玉沉默了一下，忍气道：“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与我无关。”

唐晋之依旧不依不饶，打量了一眼白玉坐的马车，挑眉道：“你是皇帝的男宠？都上了龙床了，何必还与我们这些可怜人争呢？”

白玉压不住火了，骤然凝眸于他，面无表情道：“你这一番话，无非就是觉得颜尊不要你了，全都怪我，是吗？我倒想问问你，你方才自己也说除了你之外侍郎府本就还有不少人，说明他对你本来就不是一心一意，或者说根本就只是财色交易，兴许掺杂了那么一丁点感情罢了，你又把自己当成他的什么人呢？他许过你什么吗？一生一世还是长相厮守？我想都没有吧。即便今天没有我白玉，以后也会有个什么墨玉紫玉，你该怪的不是我，是颜尊。”

白玉说罢，直接放下车帘，吩咐车夫出发。唐晋之怔怔地立在原地，气得手脚都动弹不得。

等回到宫中，白玉的气已经完全消了。他开开心心地回到崇明殿，却见皇帝撑着额头对着桌上的一封紧急军情皱眉，脸色很不好看。

白玉摸了摸皇帝的茶盏，已经凉了，他把茶倒掉，拿起茶壶准备重新倒一杯。

“离光。”皇帝突然唤他，声线低沉，“凉州出事了。”

白玉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浇在了他的左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