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狐作非为
小说: 本座的灵宠要上天 作者:九沅 字数:3429 更新时间:2021-07-09 09:16:08
第一次见到从心是在族里一位姐姐的婚宴上,彼时我正因一只灰狼的频繁求亲而厌烦不已,连带着看这位姐夫所属的族群也不顺眼,因而大放厥词。
“狼这种动物最是浅薄粗鄙,别看他们这一族长得挺像那么一回事儿的,内里估计也是草包,就知道逞凶斗狠,要不然怎么说豺狼不分家呢?”
在狼窝里发表这番言论委实不礼貌,几只年轻气盛的都想冲上来打架了。
要不怎么说他们既蠢又冲动呢?今天这种日子怎可能让他们闹事,我信誓旦旦地站着,根本没打算躲,果然拳头还没落到我眼前就被截住了。
一个月白长衫的男人挡在我身前。
我抬起眼,对上他回眸的一瞥,心中莫名一动。
这只好像有点不一样,他身上有种妖里很少见的书生气。
劝走那几个小崽子,他方才回身与我说话。
说了什么我早忘了,只记得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有温煦的阳光散落在眼睛里。
那天的风有些大,雪花飘扬着落在他乌黑的发梢上,好像三姐院子里那一株当春而发的西府海棠。
我当时满脑子只想着不知从何处看来的一句话: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从三姐那里,我知道了他的名字,风从心,雪地狼王最小的儿子。
再见他,已是人类的新年之后。
跟我的哥哥姐姐们不同,我自来喜爱混迹在人群里,人类那些繁文缛节、节日庆典,总能让我耳目一新。
每年的元宵节,我都会混入皇城,流连于各色花灯之下,费力地去猜一个又一个的灯谜。
人类的遣词造句实在是太复杂了,大多数时候,我都是猜不出来的,可我仍然乐此不疲,因为这个节日实在是太热闹了。
那一年的元宵,我参加了一个花灯夺宝的彩头游戏,正苦思冥想呢,他突然出现在我身边,问我:“想赢吗?”
当然想赢,那个彩头是三白楼限量的存酒,我都馋了好久了,可是凭我的猜谜水准,也就只有咽口水的份儿。
他拍着胸脯跟我保证,一定给我赢回来,看他自信满满的样子,我觉得有门儿!
可惜,帝都毕竟是帝都,卧虎藏龙,从心刚解出两道,就有人拔了头筹。
我俩壮志未酬,只得灰溜溜地退场。
换成我自己怕是连一道也解不出来的,可这并不妨碍我嘲笑他。
从心被我笑得窘迫,再三告诫也是无用,气急败坏之下,他一把拥住了我,将我抵在墙上,欲语还休地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心慌,想逃,却被一双微颤的唇封住了退路。
他紧紧拥抱着我,一下一下亲吻我的唇角:“我千里迢迢过来找你,你就这么笑话我?”
当时我与他都很紧张,连换气都不会,亲一会儿就要停下来缓一缓,一场吻,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很久。
后来我与他四处游历,偶然一次机会,见到了当年夺魁的那个青年,才知竟是当年的春闱状元!
从心输得当真不冤。
那场灯会上,我们虽未赢得彩头,从心最终却还是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他找到了三白楼,重金买了一壶绝版的存酒,然后,自己摸索着酿了出来,送与我作为相识一年的纪念。
我给它取名曰“金风玉露”。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我一直觉得,从心与我,合该是天生的一对。
我们喜好相近,脾性相合,纵然我偶尔会使小性子,但从心从不会与我计较,最重要的是我们都爱这人间的四月天和万家灯火。
我俩就该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我们结伴而行,行过千山,踏遍万水,阅尽人间美味。在江南一座月老庙的海棠树下,我们相拥而眠,举誓盟约白首不相离。
从江南归来后不久,从心带着聘礼去了狐狸洞,早前他就说过,要给我一场盛大的婚礼。
可是向来宠爱我的父亲,竟拒绝了。
他说:“清儿若娶妻,那便是我族未来的王,清儿若嫁人,那也必得是万里挑一的妖中之首,只有那样,才能保护好他。”
我那时才得知,一月前,从心的大哥——风天扬——雪狼族下任呼声最高的第一继承人,向父亲正式提了亲。
我自是不愿的,可从心说,让我等他。
之后,一等就是一年。
期间三姐陆陆续续地给我送来了很多他的消息,比如,他回了狼族,比如从无心权势的他,竟为了我去争夺那狼王之位。
他的修为虽不算太差,但终究算不上顶尖,因为相比枯燥的修炼,他总是更倾心于去研究那些深奥的法阵结界之术。
我不知道最后他是怎么成功的,只知一年后再次相见,是他以狼王的身份过来迎我过门。
新婚之夜,我抚摸着他身上凭空多出来的伤痕,不自觉地湿了眼眶:“父亲不同意,我们私奔就好,回来争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被困在一个地方。”
他一遍又一遍地亲吻我的面颊,舐去那些泪痕:“我只是想告诉你父亲,我可以保护你,而且我也不想你以后跟我在一起时,心里总留着块缺憾。”
当时听到这句话,心里的触动太大,以至于后来那些孤枕难眠的夜晚,每每想到他这句话,总免不了饮泣到天明。
天底下再也找不出一个比他更能护着我的人了,直到死的那一刻,他都在拿命践行自己的诺言。
受完天劫又遭围攻,他满身鲜血还是固执地为我撑起一片结界。
他把我禁锢在山洞中,还为我设计了一个美梦,梦里他一遍又一遍地逗着我叫他夫君。
从前他也这样捉弄过我,设个小小的结界把我困在里面,出来的密语是:夫君我爱你。但他的坏心思从来没能如愿,因为等不了多久,他必会放我出去,然后再一个劲儿地哄我,倒不知是谁在捉弄谁。
那天,我在梦里重复了无数遍那句让我脸红心跳的密语,可惜结界却是越锁越紧,我想,他是打定了主意不让我同他一起面对。
我怨他,我们明明说好要同生共死的,事到临头又反悔,当真非君子所为。
他几乎差一点就成功了,若不是清远出来得实在太不是时候。
这孩子实在磨人得紧,在那之前,已断断续续地折腾了我两天,腹内时不时的绞痛,让我连站都站不住。
我那时才算理解,为何与从心相处的几百年间,他从不提子嗣之事。当我背着他偷偷服下子母果,并于不久后的某一次饭后吐得气都喘不上来时,他搭着我的脉搏,眼中又是惊喜又是心疼。
他说:“男子有孕多有磋磨,我实在不忍你受这样的苦。”
我不怕苦,我只想把这世界上所有最美好的东西都给他。
只要是我能给的。
自他卸任狼王后,我们便隐居山林,某次从天池山访友归来的路上,途经一个小村庄,路边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举着一只糖葫芦冲着我们直笑,他忍不住停下来多看了两眼。
第二天,我孤身去了一趟蓬莱。
他不想让我有遗憾,我又何尝不是抱着同样的心思。
清远当真的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小狼崽子了,刚出生便睁着双黑黝黝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只可惜,从心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而我,也只来得及看了一眼,便被一道剑气穿胸而过,落下了山后的万丈深渊。
当我忍着断尾与产子之痛,抱着怀里小小的尸体,一步步爬回来时,一切已恢复了平静。
我心爱的男人,正躺在剑气肆虐而成的冰坑内。鲜血从胸口泵出,在身下缓缓聚成一个血泊,月白的衣袍被染成一片鲜红。
抱起他时,裸露在外的鲜红脏器还神经性地跳动了一下,似乎在提醒着我,被活生生地剖开胸腔取出元丹到底有多痛。
后来听三昧提到那本《天材地宝》时,我很庆幸那时那帮修士没有物尽其用,否则,我怕是连给他收尸的机会都没有。
居住的屋子已尽数被毁,我带着他们去了涟水河边,循着记忆找到了当年的月老庙,在这里我们发过誓,要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数百年间沧海桑田,庙垣早已风化,原本清幽的野地成了繁华的市井,海棠花也换作一池芙蕖。
我买下了那处宅院,改名清心阁,以酿酒为业。
最初的那些日子里,我常常从噩梦中惊醒,每每醒来满眼都是血一般的红。我枕着噩梦睡,抱着仇恨眠,报仇是我活下去唯一的动力。
偶尔我也会梦到从心在黄泉路口等我,手边还牵着一个漂亮的小娃娃。我想他们一定也舍不得我,可我还不能走,因为仇人正名利双收。
后来,那些鲜血渐渐褪色,更多的时候我会梦见他在夕阳下端着一壶酒,款款向我走来,嘴角要笑不笑地半勾着,促狭而又亲昵地撩起我的发丝:“花间一壶酒,美人可否赏光喝一口?”
这样的美梦过后,我总要大醉三天。
再后来,他们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到最后,从我的梦里彻底消失了。
我成了这世间的孤魂野鬼,靠着一点残念维生。而那些害我至此的人,都应当与我一同下地狱。
在从心的遗物里,我找到了一个丧心病狂的法阵,只有这个才有绝对的把握将他们一网打尽,数万的生魂祭阵,动静确实大了些,但我想,若是换作修士,几百个便足够了吧。
他们觊觎我的美色,又贪图我的修为,他们每一个都说过爱我,愿意为了我去死,那我岂有不成全他们的道理。
我不知道他们之中是否有人抱着几分真心,可我已经不在乎了,因为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风从心了。
曲川县志云:
曲川有美酒,香甘味凛,食之忧思尽忘。
曲川有美人,色艺双绝,见之寤寐思服。
阁中海棠遍地,四季常开,有美人常卧于树下,饮泣长眠。
有酒客偶然见之,手绘【醉卧海棠】,流传甚广,一时间文人墨客争向往之。
每每问其原由,美人皆笑而不答。
偶有醉言醉语曰:“泉下之人,尚未瞑目,阁中海棠,不敢安眠。”
乾安三百一十四年夏,阁毁,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