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嚣吓得脚耙手软，只想把自己的耳朵抠掉。它们怎么能幻听到这种程度？

可里面的沈则绎云淡风轻，甚至笑出了声，澹台嚣在听到他很轻很轻的笑声以后愣了一下，紧接着怒火腾地蹿了上来，取代了惊慌。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这有什么好笑的？

“弟子不知该如何回答。”沈则绎道，“师叔，就算弟子犯了清规有了孩子，把他带到这里来让师尊帮忙养多半不合适。弟子会给孩子的母亲一大笔钱，让他带着孩子在山里好好待着，或者干脆一走了之，反正她也找不到我。弟子也不至于蠢到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

澹台嚣：“……”

话是实话，但怎么听着这么气人呢？

大殿里头安静了很久。

澹台嚣忍不住了，扒着窗棱慢慢直起身，从窗台上露出了一双眼睛。

几乎就在同时，沈则绎向这边转过了头。

澹台嚣飞快地缩了回去。

“你说得有理，但师尊命我前来是要查清事实的，他老人家只看证据。”纪子显说着眼皮也不抬地往澹台嚣所在的窗户一指，“进来吧，别藏着了。”

澹台嚣抱着膝盖缩在窗棱底下没动，抱着最后一丝可能说的不是自己的希望。

下一秒就感觉头顶笼罩了一片阴云，澹台嚣抬头一看，沈则绎站在窗边冷着脸俯视着他。

然后他伸手提溜着澹台嚣的衣领，把他从窗户外面拿进来放在地上。

澹台嚣四肢僵硬，站在原地不动弹，好像浑身的混账骨头都被一下子抽走了似的。

沈则绎在他后背轻轻推了一把，澹台嚣被他推一下走两步，连贯起来仿佛沈则绎一直在揽着他。

这个想法让澹台嚣多少放松了一些。本来还在和沈则绎闹别扭，刻意装出来的臭屁也变成了下意识的依赖，到了清霄真人和纪子显面前也紧紧贴在沈则绎身边，半步也不肯挪开。

沈则绎垂眸看了他一眼，心里悄没声地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澹台嚣再怎么嚣张也才只有十二岁，他却总是忽略这一点。这不，该怂的时候还是个受气包。

小豆丁，踢到铁板了吧？这样老老实实的多可爱。沈则绎这样想着，觉得才到他腰间的澹台嚣可算顺眼多了。

这时候清霄真人道：“师弟打算怎么查清事实？”

纪子显道：“师尊让我带了一样法宝来。”他说着展开右手，手心里立刻显现出一朵小小的白色花朵，还是含苞待放的状态，“这是映月兰。你们二人各滴一滴血在上面，若是血亲，它就会开花。”

他说罢，先看向了澹台嚣，“孩子，你先来吧。”

短短几分钟里澹台嚣对纪子显产生了很深的敌意，他最讨厌在讨厌的人面前露怯了，一听他这么说，马上挺直了腰板扬起下巴，做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走过去拿过银针就对着自己的手指刺了下去。

他太想逞强了，为了表现勇气，这一下子扎得结结实实一点不留情，血滴出来了眼泪也快出来了，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纪子显笑了一声，问他，“疼吗？”

澹台嚣马上道：“不疼！”然后把手指头含进嘴里可怜巴巴地缩到师尊旁边去了。

他的手指被自己扎得鲜血直流，清霄真人哭笑不得地把他的手拉过来，顺手从旁边的一个不明盆栽扯了一片叶子给他裹上。

纪子显又对沈则绎示意，“到你了。”

澹台嚣还在低着头研究自己的手指头，并不担心结果会是他不想看到的——这根本不可能嘛。过了好半天他才察觉出哪儿不对劲来，迷茫地抬头环视三个大人。

沈则绎还站在原地没动，没有过去滴血。纪子显也就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神越发阴冷。

“沈则绎，你心虚吗？”他开口道，“还是怕疼，不敢在手指上扎那么一下？”

澹台嚣看着沉默的沈则绎，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都在发麻。

怎么可能……

可他突然又想起自从第一次见到沈则绎，他就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亲切感——那时他才九岁，不懂什么情爱，只是本能地想要接近这个人。来到紫云教的这三年，虽然沈则绎对他一直不冷不热，没有比对其他任何师兄弟多关心半点，可他还是从内心深处觉得待在沈则绎身边会让他安心，全身都舒坦。

澹台嚣自己有时也想不明白，比起沈则绎，陆子容明明是更温柔有亲和力的那个，可是冥冥之中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把他往沈则绎那儿牵似的，他怎么也挣脱不掉。

听说血缘上的事情很玄妙，血亲之间是会有那种感应的。难道这真的是他觉得沈则绎很亲切的原因？

澹台嚣不敢再想下去了，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走在悬崖边突然失足掉落。

沈则绎仿佛入定，盯着那朵染了澹台嚣鲜血的映月兰，眉心微蹙。最后他求助似的看向清霄真人。

纪子显刚要再说什么，却听清霄真人语带责备道：“十二岁的孩子都不怕，你在扭捏什么？快些滴了，别耽误澹台嚣上课。”

虽然被师尊责备了，但沈则绎却仿佛松了口气，马上过去把血滴了。

澹台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花没有开。

纪子显笑了笑，把花收了起来，“这样就好。只是希望师兄今后严格约束座下弟子们，可不能再有这样的谣言传到师尊耳朵里，辱没归元圣殿的名声。”

清霄真人木然扬了扬嘴角，算是对他笑了。

纪子显走后，清霄真人指了指澹台嚣，道：“回去上课。”

澹台嚣憋了一肚子的问题，可清霄真人这会儿的脸色非常难看，他不敢多话，只得安静地告退离去。

大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沈则绎低着头道：“师尊，弟子……”

“把澹台嚣送到第二仙山去。”清霄真人打断他道。

紫云教有十六座仙山和四十四处洞府，遍布天下。仙山是用来收徒授道的，洞府则有修士居住在那里，除祟诛妖保一方水土平安。清霄真人在第一仙山，毫无疑问，这里自然是众仙山中最好的一个。

一般来说，天赋比较好的修士都会被送到第一仙山，而天赋实在太差的，过几年就会被送到别的仙山去。可澹台嚣很明显就是第一仙山的苗子，这一届里没人比他天赋高。

于是沈则绎道：“师尊，这样岂不是可惜了澹台嚣的天赋？”

“他留在这儿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你心里清楚。这次的事侥幸躲过去了，下一次就未必了。紫云教是个清净去处，澹台嚣不适合这里。”

“可这些事根本不是他的错。”沈则绎还想再争取一下。

“为师知道。”清霄真人起身走到沈则绎面前，“但让他去第二仙山并不是惩罚，这对他也有好处。”

沈则绎不说话了。

清霄真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语气更加严肃了，“方才为师说紫云教是个清净去处，这话也是说给你听的。如果你另一个识神还在，说不定今时今日，你早已成功飞升了，也不必重新苦苦修炼，挽回丧失的那一半修为。你难道不知这是多么遗憾的一件事吗？”

沈则绎安静垂眸，“弟子知道，但从不后悔。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师尊一向是这样教导弟子的。”

清霄真人的眼神逐渐深沉，意味不明地看着面前这个最让他骄傲的大弟子。

“如果师尊一定要把澹台嚣送去第二仙山，弟子不敢违抗，只希望师尊看在澹台嚣的确是个好孩子的份上，开恩三思。”

沈则绎退开两步，俯身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