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嚣和华望津半路上就被沈则绎拦了下来。

华望津又想跟沈则绎告状，又有点害怕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采取了迂回战术，乖巧地行礼先。不管怎么样，有礼貌总不是坏事。

华望津：“大师兄好。”

澹台嚣梗着脖子站在沈则绎跟前一声不吭，虽然个头只到人家腰间，但气势半点也不落下风，像只拼命跟藏獒扑棱翅膀的呆头鹅。

沈则绎皱了皱眉，没有计较他的无礼，“不准备晚课，上哪儿去？”

澹台嚣拉着一张死人脸，“去找师尊。”

“可以先跟我说，别什么事都去打扰师尊。”

澹台嚣：“和大师兄说有用吗？大师兄只知道所谓的顾全大局和稀泥，只要事情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个别人受不受委屈并不重要。不是吗？”

华望津听着他的豪言壮语冷汗都下来了，根本不敢抬头看沈则绎的脸色。

勇是真的勇，可为什么要拉上他？？自己勇去啊！

但意外的，沈则绎好像没有生气，声音里似乎还带了些无奈，“去第二仙山对你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澹台嚣挑了挑眉，“第二仙山这么好你怎么不去？”

华望津：这儿怎么这么热？只有我一个人上不来气吗？

沈则绎沉默了一下，接着居然和他有商有量的，“我要是去了，你能不能别再闹了？”

澹台嚣毫不迟疑，“不能。你去哪儿也没用，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有人在害我。我凭什么就这样算了？就凭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沈则绎好像终于克制不住了，语气严厉了起来，“澹台嚣！适可而止！”

澹台嚣不再搭理他，反手扯着华望津的袖子，绕开沈则绎继续往前走。

“大师兄，我……”华望津想解释几句，被澹台嚣猛地一拽差点栽一跟斗。

沈则绎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如同微微化开的坚冰，寒冷中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而后又重新冻了个结实。

他回到雁过处的时候沈星洲还顶着点星剑在石桌上跪着，两手高举过头捧着剑微微发抖。

看见沈则绎回来，沈星洲用乞求的眼神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沈则绎站在他面前看了他一会儿，随即伸出一根手指头落在剑上给沈星洲又加了二两重。

沈星洲晃悠了一下，尽力稳住身体，“我又不是故意的。你拦住他了吗？”

沈则绎：“你看呢？”

“……我看没有。”沈星洲瘪着嘴开始甩锅，“你应该反省一下，为什么那个小屁孩儿从来不听你的话，你这个大师兄是不是太没有威严了？”

沈则绎：“是，我还是不够严厉。我从后厨那儿借了两袋大米，你明天告诉我里面有多少颗。”

沈星洲：“……我是说让你对澹台嚣严厉一点。”

沈则绎轻轻叹了口气，估摸着澹台嚣已经在清霄真人那儿闹起来了，准备去瞧瞧，又听沈星洲在后面小声逼逼，“欺负人，不舍得凶澹台嚣就凶我，拿我撒气。那要不是因为你，他怎么能听见识神之间说话的？明明普通人都听不见的……”

女修那边也刚吃完晚饭，即将开始晚课，界净仙子正要去玉烟阁给弟子们上课，天上就飞来了一只传信的小纸鹤。

紫云教男女修士严格分开，即便是清霄真人和诸位男长老，也不会轻易踏足女修居所，如果有事要和女修这边的女长老说，就会用纸鹤传信的方式。

界净仙子摊开掌心，让纸鹤落下，笼罩着金光的纸鹤一到她手心马上自己展开来，是清霄真人的手书，让她带着一个叫时沫沫的弟子过去一趟。

界净仙子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找了别人代课，拉着时沫沫边走边问她，“说实话，你最近有没有调皮捣蛋？”

时沫沫摇头，“没有，师父。”

时沫沫年纪最小，也是这一批女弟子里比较乖的一个，人还漂亮，界净仙子一直都非常喜欢她。看她好像有些害怕的样子，便安慰道：“好，没有就好，那大概是别的事吧，你不用怕。”

时沫沫抬头望了界净仙子一眼，很快低下头，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下子像蒙上了一层不明薄膜，眼神像失去了焦距似的看着前面的路，又好像她什么也没有在看。

尽管沈则绎知道澹台嚣很能闹腾，清霄真人那儿一时半会儿是清净不了了，但他还是没有料到会在天上看到这么个东西。

“大师兄！大师兄——！”

几个师弟向他迎面跑来，全在惊慌地向他求救，边跑边不断回头指着天上。

举着点星剑跪着的沈星洲突然感到点星剑“嗡”的一声，同时红光一闪。他马上站了起来，身体化作一道光影，融入了点星剑上的最靠近剑柄的第一颗宝石。紧接着，点星剑也从雁过处的石桌上消失了，下一秒出现在了沈则绎手上。

界净仙子从惊慌中回过神来，随即回身向清霄真人道：“教主恕罪。”

紧接着她扬手召出自己的落英剑，脸上怒色陡升。一缕祥云从脚下将她托起，托到和那怪物面对面的高度。

界净仙子的剑尖直指面前的怪物，口中道：“孽徒！待为师亲自收了你！”

她面前的东西大概是一只禽类，却有着诡异的三头六眼六足四翅，像娘胎里带的畸形，光看着就已经够恶心人了。

澹台嚣和华望津在地上抬头远远望着，巨大的惊恐下两个人连互相讨厌都忘了，下意识紧紧地靠在一起。

原本一切都很平静，澹台嚣拉着华望津来到清霄真人面前，把自己知道的关于时沫沫不对劲的事都说了，还让华望津给他作证，于是清霄真人就让界净仙子把时沫沫带来。

当时清霄真人非常无奈地在澹台嚣脑门上拍了一巴掌，“闹，非要闹。到底还是个孩子，沉不住气。”

可澹台嚣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理直气壮道：“弟子和大师兄平白无故被人泼了一身脏水，那个师妹在背后使了不少坏。她的身份肯定不简单，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来紫云教拜师的小女孩！不管是为了个人恩怨还是紫云教的安危，弟子都应该站出来！敢情师尊指点，弟子究竟错在何处？”

清霄真人看了他很久，澹台嚣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

清霄真人忽地笑了，道：“也罢，万般皆是命啊。”

澹台嚣和华望津都没有听懂。

华望津还是不怎么相信，想为时沫沫再辩护几句，还没说上十个字就又和澹台嚣吵了起来，结果挨了清霄真人一人一个脑瓜崩儿。

界净仙子领着时沫沫进来的一瞬间，华望津马上把脸上委屈气恼的表情收了起来，微微抬起头让自己看起来挺拔一些。

澹台嚣死死瞪着界净仙子牵着的那个小女孩。

时沫沫跟着界净仙子往前走，边走眼皮边微微撩起，路过澹台嚣的时候，两个瞳孔从下往上幽幽地给了他一个冰凉的眼神。她的瞳仁儿非常黑，澹台嚣被她盯了一眼，突然觉得她的眼珠子像嵌进去的两颗黑色玻璃珠。

还没等他再仔细看看，时沫沫便收回视线，垂眸望着地板。

她被界净仙子拉到清霄真人面前站定，规规矩矩地行礼。

“教主，这就是时沫沫。”界净仙子微微欠身，“不知教主有何吩咐？”

清霄真人的手从座椅的扶手上收回来，一整袍袖起身。如果说刚才他和澹台嚣说话时是略带严肃，现在他的声音则充满了压迫力，隐隐透着山雨欲来的阴沉。

“孽障，还不现出原形？”

澹台嚣和华望津皆是一愣，不知道清霄真人在说谁。

界净仙子也是不明所以，但很快的，她顺着清霄真人的目光向下看去，紧接着松开了时沫沫的手。

时沫沫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教主，她……”

界净仙子刚刚开口便被清霄真人抬手打断，“是我紫云教疏于防范，竟叫这等山精野怪混进来兴风作浪。界净，诛杀妖孽！”

时沫沫怎么看都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罢了，界净仙子有一瞬间的犹豫。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一直老实低着头的时沫沫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声音越来越尖细越来越高亢，直到化作了鸟类的鸣啸一般。最后一声长啸之后，她一跃而起，仿佛一道剑影一般冲出了延梧殿。

他们紧跟着追了出去。

华望津已经吓哭了，颤抖着问清霄真人，“师，师尊，那是什么东西？”

说话间天上的界净仙子和怪物已经打了起来，界净仙子的落英剑每一次出招便会落下一片花瓣。但那些花瓣没有落到地上，而是一片又一片地围绕在界净仙子周身，渐渐围成了花海，给暴力打斗增添了那么一丝唯美。

底下观战的两个小孩儿仿佛都不那么害怕了，张大了嘴脑袋跟着眼珠子转来转去。

华望津：“好美啊，打架也能这么美吗？像跳舞一样。”

澹台嚣：“美？那东西可是比芙，上古最可怕的凶兽之一，沾上就是要命的。”

华望津：“比芙，这个名字好听。你怎么知道它是比芙？”

澹台嚣洋洋得意地翘起一边嘴角，“我打败过一只。”

话音刚落，澹台嚣猛地睁大眼睛，后背像爬过了一窝蜘蛛幼崽，激得他汗毛倒竖。

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

他的大脑刚才根本没有下达这样的指令，根本没有想要回答华望津自己是在书上看见的。

就好像……就好像是嘴巴自己动了一样。

华望津只以为他在顺嘴吹牛，“嘁”了一声不理他了。

澹台嚣还处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没有留意到身侧的清霄真人微微低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似乎饱含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