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姨见他迟迟不肯入口，脸上的笑容立刻淡了两分，“怎么了？不爱吃馄饨吗？”

澹台嚣轻轻吸了口气，把勺子放回碗里，平静道：“我四师兄还在客栈等我，他也没吃饭，我自己在这儿吃不合适。我想先回去找他。”

“哦……”杨姨想了想，重新笑眯眯道，“那有什么难的，你吃你的，我去帮你把你师兄叫过来。”

澹台嚣摇头，站了起来，“不用了。杨姨，我先走了，谢谢你的招待。”

“可是……”杨姨还想拦他。

澹台嚣看在她是孟晚元母亲的份上才一直没有翻脸，可这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要对他下手，澹台嚣已经快控制不住火气了。

尤其是自己和她无冤无仇，今天头一回见，还是她儿子的朋友，她吃错什么药了？

这时候孟晚元父亲从后面出来了，他好像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发作了，一把攥住妻子的胳膊，压低声音道：“人家说了不吃，你非要拦着他做什么？”

杨姨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斜着眼睛觑着男人片刻，突然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这一下又快又狠，澹台嚣都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又被踹了一脚，摔在地上。

“你……”

澹台嚣刚刚出声，就被杨姨死死按在桌上，她舀起一个馄饨，恶狠狠地掐着澹台嚣的脖子，“吃！给我吃！”

店里的客人都被这一幕吓呆了，有几个男客人看不过她欺负小孩子，刚要过来拦，却见澹台嚣一脚把杨姨踹飞了起来，重重砸在一个空桌子上，把桌子都砸了个稀烂。

这下子人们更惊呆了。

澹台嚣整整衣服站直，抬眼的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眼中仿佛有血红的凶光一闪而过。

孟晚元父亲从地上爬起来，不停对澹台嚣道歉。

澹台嚣目不斜视，把他从自己面前扒拉开，走向躺在地上哎哟连天的杨姨。

他一只手轻松地把比他高两个头的丰满女人拖在地上，几步拖到了烧着开水煮馄饨的大锅边上。

“你干什么？干什么？！放开我——！”

女人尖叫着被他拉起来，澹台嚣一手拧着她的胳膊，一手按着她的头，把她的脸按向了沸水滚烫的大锅。

“啊——！！”杨姨疯狂地尖叫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这个十二岁孩子的束缚。

“放开她，放开她！”孟晚元父亲也冲了过来，拉着澹台嚣的手，“求你了，她是晚元的母亲！我让她跟你道歉，给你下跪磕头行吗？这样她会没命的！”

澹台嚣低垂着眼眸，一个字也不说，手上没有停，还在把女人的脑袋按向大锅。

“不要不要，别这样，我求求你了……”孟晚元的父亲已经哭了出来。

“澹台嚣！住手！”

远处一声暴喝。

陆子容和沈则绎一前一后向这边赶来。一向温文尔雅的陆子容也露出了惊怒的神色，指着澹台嚣吼道：“放开她！小混账，你要干什么？！”

澹台嚣竟然像充耳不闻似的，头都不抬。

女人的鼻尖已经接触到了开水，她吓得叫都叫不出来了，人基本处于呆傻状态。

陆子容一把将两个人拉离了大锅，澹台嚣还是死死攥着杨姨的胳膊，低着头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小帘子，把他猩红的双眸遮得严严实实。

“澹台嚣。”沈则绎站在澹台嚣面前，轻声唤他。

陆子容这才注意到澹台嚣的不对劲，他强行抬起了澹台嚣的下巴，澹台嚣微眯着眼睛，目光散乱迷离，眉心的莲花开始发出幽微的光。

“你怎么了？”陆子容拍了拍澹台嚣的脸。

沈则绎朝他使了个眼色，陆子容点点头，把澹台嚣交给了沈则绎，转身过去安抚受到惊吓的客人们和孟家夫妻。

沈则绎伸手撩开澹台嚣被汗水打湿粘在脸上的头发，而后蹲下身盯着澹台嚣的眼睛，蹙眉道：“小混账，醒醒。”

澹台嚣的睫毛轻轻颤动，半睁半闭的一双眸子湿漉漉的，眼尾还有点红。他迟钝地对上沈则绎的视线，过了好半天才茫然地开口，“大师兄？”

沈则绎松了口气，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脑袋，牵着澹台嚣的手走出馄饨铺。

澹台嚣回过头望了一眼，看见杨姨还跌坐在地上，满头满脸的汗把她脸上的粉都冲干净了。

“大师兄，我……”澹台嚣的小手冰凉，在沈则绎手心里半天都暖不起来。

沈则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松开了他的手。

澹台嚣愣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刚才怎么了？刚才……自己好像是在把杨姨的头按进那口烧开了水的大锅。

澹台嚣张了张嘴，却不敢叫沈则绎了。

他肯定觉得自己太可怕了，太狠毒了。

可是……

“我也不想这样的。”澹台嚣喃喃道。

陆子容处理完了馄饨铺的事，这才跟了上来。看澹台嚣站在原地发呆，便伸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怎么不走了？要我背吗？”

澹台嚣抬头望向陆子容，生怕从他的眼神里看出半点厌恶和防备。

但似乎没有，陆子容依旧是如常的温柔。

澹台嚣像抓着了救命稻草，急忙拉着陆子容的袖子解释道：“四师兄，我刚才没有想那样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当时有人跟我说……”

“回去再说。”陆子容捏了捏他的脸颊，揶揄道，“小混账，刚下山就惹这么大的事，你和师尊解释去吧。”

澹台嚣委屈地低下头，有点想哭。

回去的时候陆子容先把澹台嚣送回了他自己的房间，又去隔壁开门看了一眼，沈则绎不在他房里。看来是先回去禀报清霄真人了。

陆子容摇头叹气，关上门回了澹台嚣屋里，搬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严肃道：“趁着师尊还不知道，你先老实跟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兴许还能帮你。”

澹台嚣点点头，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来。

门外的沈则绎安静听完，站在门口半天没动。

他刚才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只是一直不愿意往那方面想，可现在不由得他不去考虑了。这个最可怕的结论就是，碧虚郎醒了，不仅醒了，他甚至已经可以控制这具身体了。

而且这种控制还不是能让人欣然接受的控制，从他刚才的举动来看，他已经开始发疯了。

可是掩日仙君不是在澹台嚣眉心点了一朵莲花吗？那应该可以压制……

沈则绎突然顿住，反应过来之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脏都颤了一下。

莲花可以压制的是企图控制这具身体的外来力量，如果莲花不起作用了，那就说明碧虚郎已经开始和澹台嚣在内部融合了，他控制的不是身体，而是内心。他让澹台嚣发自内心地愤怒，发自内心地想要把别人的头按进开水里，而不是简单的控制四肢。

这种情况下，莲花可以起到的只是一点劝导和安抚的作用，却无法让澹台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而沈则绎更加想不明白的是，碧虚郎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澹台嚣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碧虚郎就会重新回到之前那种连太阳底下都不能待太久的脆弱状态，这应该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清霄真人得知之后，派了寂云真人前来处理这件事。

澹台嚣一直缩在陆子容身后一声不吭，像个被八只老猫围堵的小老鼠。

“禀报长老，事情已经查清了，孟杨氏的确在家养了蛊，她也亲口承认了企图给澹台嚣下蛊。弟子也问了缘由，她说是看澹台嚣天赋极高，修为远超同龄修士，于是心生歹念，想用这种方式使得澹台嚣听命于她的儿子。澹台嚣一旦中蛊，回到仙山上之后便只能对孟晚元百依百顺，否则即会被蛊虫所害。”

“而且她还交代，她丈夫也曾被她下了情。蛊，虽然并不爱她，却一辈子也不敢离开她。”

寂云真人静静听完，目光一直落在他身后的澹台嚣身上。

“他中蛊了吗？”寂云真人问道。

陆子容看了沈则绎一眼，点了点头。

沈则绎道：“孟杨氏的招数太阴险，澹台嚣还是个孩子，毫无察觉，吃了她给的东西，被蛊虫迷了心智，这才在馄饨铺大闹了一场。所幸弟子和四师弟去得及时，没有真的伤到人。求长老看在澹台嚣无辜受害的份上，替他美言几句，让师尊轻些责罚吧。”

陆子容连连点头，接着道：“弟子已经让孟杨氏给澹台嚣解了蛊，他真的受委屈了，蛊虫发作起来非常痛苦的。”

寂云真人沉吟不语。

陆子容说话的时候几次差点咬到舌头，这会儿冷汗涔涔，不由得愤怒地瞪着罪魁祸首沈则绎。

他最不擅长撒谎了，却干不过沈则绎的淫。威。

在死寂的沉默快要把陆子容憋死的前一秒，寂云真人终于开口了。

“孟杨氏的丈夫也解了蛊吗？”

陆子容没想到寂云真人会问起这个，愣了一下方道：“是，他的也解了。只是他中蛊多年，突然解了让他的身体有些受不住，这会儿应该还在昏睡。”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孟晚元知道以后想必也不好受。这样吧，我回去和教主说说，破例让孟晚元也下山待几天，看看他爹。”

陆子容紧接着问：“那澹台嚣……”

寂云真人道：“他该怎样就怎样，明天开始好好修炼，不要想乱七八糟的事。子容，你要管好他，这孩子麻烦得很。”

三个人都大大松了口气。澹台嚣脑子里紧绷的弦猛地一松，身体一软就没了意识，陆子容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

为了防止寂云真人看出破绽，沈则绎是真的让孟杨氏给澹台嚣下了蛊，然后马上解了。虽然蛊虫在澹台嚣的身体里还没有真正发作，但那个过程还是挺不好受的。

“造孽。”寂云真人摇摇头，走了。

沈则绎跟在寂云真人身后，回头瞟了澹台嚣一眼，刚要说什么，陆子容突然放开了澹台嚣，把人扔在了地上，朝着寂云真人就追了出去，嘴里还嚷嚷着“长老弟子有个问题”。

沈则绎：“……”

他弯腰把澹台嚣抱起来放到床上，俯身在他耳边道：“我知道你能听得见。你想干什么？报复我？你哪来的脸报复我？我告诉你，澹台嚣就是你，你就是他。你们各占了这具身体三魂七魄的一半，所以你别以为他有什么事你还能独善其身。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不要让我的识神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