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澹台嚣再次在梦中醒来，他还是坐在床上，腿上是自称他识神的小东西。

“不对，我根本没有识神。”澹台嚣这次非常清醒，“我还没到有识神的时候，我甚至都没有结丹。你究竟是谁？”

碧虚郎耸耸肩，道：“狗咬吕洞宾。你当我是坏人吗？要是没有我，你中蛊了都不知道。你怎么这么蠢？”

澹台嚣挠了挠头，困惑地皱着眉，“原来是你在我耳边说话啊。我跟四师兄说了，他还不信呢。但他和大师兄都不让我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尤其是师尊……所以你和我的事是不是见不得人？”

碧虚郎哽了一下，黑着脸道：“你这话听着像我们在偷情。”

“我不是那个意思。唉，我想起来了，你之前是不是还出来过一次？”

碧虚郎：“是，你只有在梦里才能想起来见过我很多次，但醒来以后就会把我们梦中相会的事忘掉。”

澹台嚣想了想，道：“你这话听着更像……”

碧虚郎抬手止住他，深深吸了口气，“闭上你的破嘴，听我说。我有两件事要告诉你，第一就是关于那个蛊术，今天的事让我想到了另一件要紧事。”

“我所知道的一种蛊名叫癫蛊。把蛇埋入土中，取蛇菌给人下蛊，能使人晕眩、喜怒无常敌我不分，而一旦饮酒，蛊更是发作得厉害，致使中者如同癫子一样发狂，乃至伤害自己和亲人。”

“澹台嚣，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爹是个很温和讲理的人，他为什么会突然接连杀了你的姐姐和母亲二人，还要杀你？他当时是不是喝了酒？醉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杀妻杀子女？”

澹台嚣听傻了，抠着自己的手指头一言不发。

“这件事你得弄清楚。你要知道，你爹娘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村民，他们不可能招惹到什么达官贵人，以至于要用这种方式害他们不可，你们村里也没有养蛊的妇女，所以问题肯定出在你身上。你把事情搞清楚以后，我再告诉你该怎么做。记住了吗？”

澹台嚣愣愣地点头，表情除了惊讶倒是看不出多么惊慌恐惧。

“不错，你还算镇定，我最瞧不起一点屁事就哭天抢地的男人了。”

澹台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戳了一下碧虚郎的额头。碧虚郎毫无防备，被他直接戳出个后滚翻。

“……”澹台嚣咂了咂嘴，讪讪道，“对不起，我只是调皮。”

碧虚郎面无表情地爬起来坐好，小竹子“啪”地打在澹台嚣手背上。

“第二件事，你大师兄刚才说，我们各占了这具身体三魂七魄的一半。我想了很久，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多的我懒得跟你解释，反正现在我们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果我们不能把各自拥有的那一半拿出来完全融合在一起，那么我永远也无法自由，你也永远不能拥有我的法力。你想想办法，旁敲侧击问问你四师兄，或者回仙山以后去藏书阁好好看看。”

澹台嚣一下子警觉起来，挑眉道：“你自由了，我是不是就不属于我自己了？”

碧虚郎：“没错，到时候你就属于我了。”

澹台嚣：“……”

他沉默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你有没有觉得这话听起来……”

碧虚郎冷笑一声，嘲讽道：“狗都看不上你。”

澹台嚣又沉默了一下，更小心翼翼了，“可你不就是我吗？”

碧虚郎的冷笑僵在脸上，而后一点点隐没下去。他渐渐垂下眼眸，发呆似的盯着手里的小竹子。片刻后他低低道：“沈则绎狗都不如。”

“嗯？”澹台嚣没听清。

碧虚郎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恶狠狠地对澹台嚣呲牙，“你记住我说的话！哪那么多问题？现在这具身体还小，我大人有大量，勉强放过你。等再过几年那个狗东西能对你下手了，你马上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澹台嚣敷衍地“哦”了一声，眼神开始因为注意力不集中而漂移。

碧虚郎刚准备让他从梦里醒过来，忽然听见澹台嚣幽幽道：“人魂有三：天魂、地魂、命魂。”

“人魄有七：天冲、灵慧、中枢、气、力、精、英。”

“魂为阴，魄为阳，三魂七魄当中，又各分阴阳。”

“如果我没猜错，你占的是阴，我占的是阳。所以，你不是我的识神，你是鬼仙，投胎到这具身体里的。对不对？”

碧虚郎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澹台嚣片刻间就能想明白他琢磨了半天的事情，还能推测出他的身份。

碧虚郎索性也摊牌了，“没错。你有天魂命魂，我有地魂。天魂和地魂能脱离肉身而自由存在，所以也称身外化身。我们的三魂七魄必得相生合，修行才能成功。我保证，只要你能找到让我们彻底融合的方法，你马上就可以打败你的大师兄。”

“我为什么要打败他？”澹台嚣的重点明确地落在最后一句话上。

碧虚郎想了半天，笃定道：“因为你很讨厌他。”

“我才没有讨厌他。我……”

澹台嚣话还没说完，就在碧虚郎的注视里再次呆滞。

过了一会儿，他跟着重复道：“我很讨厌他。”

“对，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碧虚郎笑了起来，“而且你还得跟你四师兄亲近一点，我让你想起来了的，当初是他救了你。你看到的是他的脸，对吧？”

澹台嚣僵硬地点头。

碧虚郎伸手在澹台嚣手心拍了一下，算是击了掌。

“我也很讨厌他。你看，我们果然是自己人。”

第二天澹台嚣醒得很早。他又不记得昨晚的梦了，只隐隐觉得自己应该去了解更多有关蛊毒的事，还有什么……三魂七魄。

知道自己昨天闯了祸，澹台嚣快速洗漱完吃了早饭就自觉地开始了第一天的修炼。这时候天刚蒙蒙亮，他估摸着陆子容应该都还没起床。

他从衣柜里拿出个蒲团放在地上，盘坐在上面，闭目收心，调身调息。

第一步要做到和合四象，即含眼光、凝耳韵、缄舌气、听心息。他早已烂熟于心。

陆子容却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面前，一块儿盘坐于蒲团上。

他静静看着澹台嚣，声线平缓，对他道：“心神一无所想，空无一事，万虚俱忘。无视无思，无听无虑，无将无迎，无内无外。”

澹台嚣进入状态的速度比陆子容预料得快，他满意地点头，顺嘴夸了一句，“你做得很好。现在开始调身，用你的身体感受和吸收东魂之木、西魄之金、南神之火、北精之水、中意之土。这里和仙山上感受到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你可以放慢速度，体会这种不同。”

在陆子容的一点点引导之下，澹台嚣非常顺利地完成了这一步，很快过渡到了五气朝元的阶段，也进行得很平稳。

陆子容抽空在心里感叹有天赋就是好，澹台嚣修炼如饮水，却不知有多少修士绊倒在了开头。

“现在咱们继续。眼不视万物，耳不听声色，心不思虑万事，修成一个无漏身。你可以做到的，慢慢来，别着急。”

“很好，现在你的身心已定，可以开始默运五行了。五行相生运化，可化精为炁……炁聚为液，液行成丹，谓之还丹……这是结丹的一点前兆，如果做不到也不必勉强自己，你本来就没到结丹的时候，还早着呢。”

陆子容刚准备让澹台嚣开始凝神寂照，却突然发现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

这时候的澹台嚣闭着眼睛，耳边除了陆子容的说话声什么也听不见，可他却分明觉得自己身处一片幽静的竹林里。

这里的景色很美，万山横碧落，一柱入丹霄。自己仿佛撑着伞，行走在竹林间的小道，不远处有一个人影立在溪涧上的小桥边，形单影只，孤独寂寥。

他不紧不慢地走着，雨水滴答滴答从伞沿滑落。那道身影和竹林一起，在雨帘里化作一幅柔和的水墨丹青。

脚下的小径仿佛通往时光的深处，而澹台嚣就在竹叶的沙沙声里沉浮。他停住脚步，静静地遥望那个身影，突然就不想走了。好像终于意识到了永远也走不到他身边，他有的不过是靠近的渴望而已，踏上的却不是一条畅通无阻的路。

这厢的陆子容对着窗外突然黑下来的天色张大了嘴。

他真傻，真的，他只知道有些修士天赋异禀，结丹时气势宏伟，甚至会引来天地异象，却不知道澹台嚣已经在背着他偷偷结丹了。

……结丹。

陆子容默默看着澹台嚣，一时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那一轮圆滚滚的月亮上面仿佛都写着“嘲讽”两个字。

不过陆子容倒是挺好奇，澹台嚣结丹的时候会看到些什么。

结丹时的体内意境，修士之间各有不同。这是整座气海凝聚浓缩为一颗金丹，完全取决于修士自己的气海是个什么构造。

陆子容托腮看着澹台嚣，感慨地摇头叹息，喃喃道：“五行四象入中宫，何虑金丹不自结。师尊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